第19章 界碑風_牧羊人:活著再見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9章 界碑風(2 / 2)

削蘋果的動作快得讓人眼花。香客的左手捏著蘋果,拇指抵著果蒂,右手的軍刀貼著果皮遊走,力道勻得像在劃手術線。果皮沒斷,在月光下泛著銀亮的光,從刀柄一直垂到膝蓋,晃晃悠悠的,真像條剛蛻殼的銀蛇,鱗片都透著光。他削得太專注,眼鏡又滑下來些,鼻尖快碰到蘋果了,卻渾然不覺,隻有手腕轉動的弧度,穩得像在做一台精細的縫合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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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凱看著那截不斷的果皮,突然想起上次在營區,香客給被蛇咬傷的新兵處理傷口,也是這樣,手裡的手術刀穩得沒一絲晃,嘴裡卻罵罵咧咧,說那新兵“比條菜花蛇還蠢”。此刻銀蛇似的果皮還在往下垂,香客的指尖偶爾蹭過刀刃,快得像沒碰著,可李凱看見他虎口新添的一道淺疤——大概是今早削罐頭時劃的,還沒結痂,在月光下泛著點紅。

“接著。”香客突然抬手,削好的蘋果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帶著點清冽的果香,穩穩落在李凱沒受傷的左手裡。蘋果皮被他隨手丟在紅土裡,那截銀蛇似的皮立刻軟下來,沾了點濕泥,倒像條蜷在地上的小蛇了。

“還是香客懂我。”李凱的嘴角往耳根扯了扯,不是大笑,是帶著點鬆快的弧度,左手指尖剛碰到蘋果的涼,就蹭到了香客的虎口。那處的繭子和他自己的不一樣——他的槍繭是糙的,像紅土地裡磨出來的沙礫,而香客的繭子是細的,是手術刀柄日複一日磨出來的,帶著點溫潤的硬,像塊被掌心焐透的玉。指尖相觸的瞬間,香客的手微微頓了下,隨即往回撤,軍刀還彆在腰間,刀鞘上的迷彩漆蹭掉塊皮,露出底下的白,倒像塊沒愈合的疤。

老榕樹根盤在紅土裡,像隻攤開的大手,最粗的那根氣根垂下來,掃過界碑的底座,沾著的夜露滴在紅土上,砸出個針尖大的坑。阿江就蹲在那根主根上,軍靴的鞋底碾著塊碎樹皮,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他手裡的刺刀是開了刃的,刀背卡著罐頭的拉環,“哢噠”一聲,鐵皮被撬得外翻,露出裡麵黃澄澄的桃塊,糖水的甜香“嗡”地漫開來,混著橡膠林的潮氣,往人鼻子裡鑽。

罐頭是過期的,標簽紙早就泡爛了,隻剩個模糊的“黃桃”字樣,是上次搜山時從廢棄的寮棚裡撿的,阿江一直揣在挎包裡,說留著“慶功用”。他挑出塊最大的,桃肉上還掛著晶瑩的糖絲,用刺刀尖輕輕一戳,動作卻帶著點小心翼翼,像怕戳爛了似的。“凱子哥,你這手絕活可沒退步。”阿江的聲音裡帶著點剛壓下去的興奮,剛才交火時他縮在界碑後,隻聽見“砰”的一聲槍響,再探頭時,那老緬已經捂著胸口倒在矮坡上,“剛才那槍,子彈從瞄準鏡裡穿過去,比上次打偷獵者那槍還絕——上次那野豬還撲騰了三下,這老緬連哼都沒哼。”

李凱咬了口蘋果,青脆的果肉在齒間裂開,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淌,不是猛流,是細細的一線,滴在繃帶上那片暗紅的痕上。那點水跡慢慢暈開,像宣紙上洇開的淡墨,把最濃的那處紅衝淡了些。他含著果肉嘟囔,聲音有點含糊:“那老緬的瞄準鏡歪得離譜,鏡片上還沾著泥,我看他舉槍時,槍管都在抖。”

他往矮坡的方向瞥了眼,月光正照在那片倒了的芭茅叢上,老緬的屍體還趴在那兒,作訓服的後背洇開片深褐,像塊浸了水的布。“打這種貨色,”李凱把蘋果核往嘴裡送了送,果核上的籽硌著牙,“閉著眼都能中。”話雖這麼說,他右手握著的輕機槍卻往懷裡收了收,護木上的防滑紋裡還嵌著紅土,被他的掌心焐得發潮。

阿江把刺刀上的黃桃遞過來,桃汁順著刀身往下淌,在月光下像條細金鏈。“凱子哥吹牛皮不打草稿。”他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鼻尖上還沾著點紅土,是剛才撬罐頭時蹭的,“上次在12號界碑,你打那隻叼羊的狼,不也瞄了三秒?”

李凱沒接桃,用沒受傷的左手拍開他的刺刀,蘋果核被他吐在紅土裡,滾了兩圈,停在界碑的陰影裡。“那狼是保護動物,”他挑眉,右肩的繃帶跟著扯了扯,疼得他齜了下牙,“這老緬是啥?是往國境線裡鑽的耗子。”

“行了。”

鄧班的聲音像塊浸了水的石頭,沉得砸在地上能冒起煙。他沒看李凱,右手捏著的煙蒂已經燒到過濾嘴,黃褐色的棉線被火星燎得蜷起來,沾著點唾沫印——是他咬著煙說話時蹭的。煙蒂往軍靴底一摁,“滋”的一聲,火星猛地炸開,不是一團,是星星點點的碎光,濺在腳邊的稻種堆上。

那堆稻種是邊民剛才散落的,帶著水田的濕泥,有的還裹著半片稻殼,被火星燙到的那粒“啪”地爆開個小黑點,像被蟲蛀了似的。鄧班的軍靴底結著層硬泥,是今早從稻田埂上踩的,紋路裡嵌著細碎的稻殼,碾煙蒂時,泥塊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磨平的防滑紋——那是追毒販時在碎石坡上磨的,鞋頭還磕出個小豁口,露出裡麵的帆布。

“彆在這逞英雄。”他抬眼時,眉骨的陰影壓在眼上,把那點關切遮得嚴嚴實實,隻剩語氣裡的硬,“等把邊民送回營區,我讓炊事班燉隻山雞。”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就用你上次埋在老榕樹根下的那壇米酒——去年你說要等緝毒成功才開封的,現在,算半個功。”

楊文鵬的手剛係緊三角巾的結,動作快得像在擰手榴彈的引信。新換的紗布白得紮眼,是營區最好的醫用紗布,邊緣裁得齊整,此刻卻被血漬迅速暈開個暗紅的圈,像雪地裡落了朵殘梅。三角巾勒得極緊,在肩上勒出道深痕,把紗布死死摁在傷口上,那力道,像是怕裡麵的碎彈片再蹦出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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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起身時,膝蓋“哢”地響了聲——舊傷又犯了,卻像沒聽見似的,反手拍了拍腰間的匕首。刀鞘是牛皮的,磨得發亮,邊緣裂著細縫,露出裡麵的銅箍,最顯眼的是鞘尾係著的紅綢子,洗得發白,邊角卷成了波浪,卻被風一吹,猛地飄起來,像團不肯滅的火苗。那綢子是他母親求來的,說能避邪,去年緝毒時被砍刀劃破個口子,他自己用針線縫的,針腳歪歪扭扭,此刻在月光下倒看得清楚。

“山雞得我去打。”楊文鵬的聲音裡帶著點較勁的勁,眼神掃過鄧班,又落回李凱的傷肩,“上次在橡膠林看見隻野的,羽毛是麻的,比家雞壯實,夠咱們一桌人啃——你這傷號,就等著喝湯。”他說著,匕首在鞘裡輕輕蹭了下,發出“噌”的細響,像是在應和他的話。

吉克阿依的笑聲是突然炸開的,像竹筒裡漏出的米粒,簌簌落進風裡。不是那種嬌怯的笑,是帶著山野氣的敞亮,眼角眉梢都飛著光,鬢角的緬桂花被震得抖了抖,落了半瓣在肩頭。手腕上的銀鐲子跟著瘋響——最粗的那隻老銀鐲撞在細些的新鐲子上,先出一聲“叮”的脆響,跟著是“當”的沉音,末了還有隻小鈴鐺鐲綴著尾音“鈴”,三聲響纏在一起,倒比營區的集合號還熱鬨。鐲子上的纏枝紋早被磨平了,隻有內側刻著的傣文還依稀可辨,是她阿媽給她求的平安符。

“楊班副吹牛。”她笑著往橡膠林方向偏了偏頭,月光正落在那邊的樹梢,像撒了把碎銀,“你看見的那是孔雀,不是山雞——公孔雀開屏時,尾巴像綴滿了星星,阿爸說那是山神派來的使者,護著咱們的稻田和界碑,打不得的。”她說話時,指尖還捏著片香茅草葉,是從竹簍邊抽的,葉尖蹭過粑粑上的芝麻粒,沾了點白霜。

說著就從竹簍裡又掏出個糯米粑粑,這次的粽葉包得鬆些,露出裡麵淡綠的糯米——是拌了香茅草汁的,葉角還有個小小的牙印,大概是她剛才忍不住咬了一口。往鄧班手裡塞時,動作帶著點不容分說的熱乎,“吃這個,比山雞補。”粽葉裹著的粑粑還燙,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那股暖,像揣了個小炭爐。

鄧班的手剛接過來,掌心的汗就順著粽葉的紋路往下滲。不是冷汗,是剛才攥著槍把憋的熱汗,先把粽葉邊緣浸成深綠,慢慢往中間暈,像宣紙上洇開的墨。他捏著粑粑的力道不自覺放輕了,粽葉的纖維被捏得微微發皺,露出裡麵糯米的軟——這觸感突然撞開了個記憶的缺口。

三個月前的醫院,消毒水味濃得嗆人。李凱躺在病床上,剛過麻藥勁,嘴唇乾裂得像塊老樹皮,卻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把骨頭捏碎。“17號界碑……”李凱的聲音含混不清,輸液管隨著他的動作晃,“那邊的芭茅……該割了……”當時鄧班隻覺得是胡話,反手拍開他的手,罵他“命都快沒了還管芭茅”。

可此刻,看著李凱肩上繃帶上新洇開的紅,像朵在白紗布上慢慢開的花,鄧班突然就懂了。那不是胡話,是這小子骨頭裡的東西——就像這紅土地,哪怕被炮彈炸出坑,雨一淋,照樣能長出芭茅。

遠處邊民隊伍裡傳來孩子的笑,脆得像銀鐲子響。是那個攥著百家鎖的小家夥,頂多五歲,光著腳丫踩在紅土裡,手裡舉著半塊糯米粑粑,往他媽媽嘴裡送。那百家鎖是黃銅的,被香火熏得發黑,鎖身上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邊角磨得發亮,該是傳了幾代的物件。此刻被孩子舉著,在月光下晃來晃去,鎖環碰撞的輕響混著笑聲,倒真像顆會動的星星,墜在沉甸甸的夜色裡。

鄧班低頭咬了口糯米粑粑,香茅草的清苦混著糯米的甜,在舌尖漫開。粽葉被他捏得更皺了,那片深色的洇痕,已經漫到了葉尖。

“走了。”

鄧班的聲音裹著點橡膠林的潮氣,不高,卻像塊浸了水的石頭,穩穩落進風裡。他抬手時,軍衣袖口往下滑了滑,露出小臂上道淺白的疤——是去年擋在新兵身前被流彈擦的,此刻掌心虛虛攏在李凱後背,沒敢實按。那力道輕得不像話,像在碰塊剛出窯的瓷,指腹蹭過李凱作訓服上的補丁,那是上次被砍刀劃破的地方,李凱自己縫的,針腳歪歪扭扭,此刻被這麼一碰,補丁邊緣的線頭簌簌往下掉。

“把老百姓送回去,”鄧班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李凱後背的舊傷處——那裡的布料總比彆處薄些,是三年前被彈片燎的,“咱們再把那壇米酒開封。你要是敢耍賴,我讓阿江灌你。”話尾帶著點刻意壓下去的笑,像怕驚著什麼似的,輕輕落進李凱耳裡。

楊文鵬早蹲在李凱身側等著,右手托著他的左肘,左手虛虛護著他的右肩,指腹離繃帶還有半寸,卻像已經感受到那底下的燙。“起了。”他低喝一聲,手臂肌肉猛地繃緊,像抬一件精密的儀器。李凱的膝蓋剛離地時“哢”地響了聲——是上次跳崖時磕的舊傷,他悶哼一聲,身體往楊文鵬那邊傾了傾,右肩的繃帶跟著一扯,新換的白紗布上瞬間洇開片紅,不是淡粉,是沉得發暗的紅,像滴在雪地裡的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四周爬,把紗布的紋路染成深色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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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動。”楊文鵬的手立刻往回收了收,卻被李凱用眼神製止了。

李凱沒看傷口,左手反手往後一撈,準確握住了靠在界碑上的88式狙擊步槍。護木上的防滑紋裡嵌著紅土硬殼,是剛才臥射時蹭的,槍身還帶著他的體溫,冷硬的金屬貼著掌心的繭子,倒比什麼都踏實。他沒讓楊文鵬幫忙扛,左手攥得極緊,指節因為用力泛著白,槍托往腰側一貼,剛好抵在那處舊傷上——三年前的彈片還埋在皮肉裡,像顆沒取淨的釘子,陰雨天疼得鑽心,可每次握槍時,這隱痛卻像道校準線,讓他的手穩得像焊在槍身上。

“走。”李凱的聲音有點啞,卻帶著股不肯彎的勁,往邊民隊伍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月光落在他的88式槍管上,鍍了層冷光,槍管上還沾著點剛才濺的血,像顆凝在金屬上的紅痣。

楊文鵬扶著他的胳膊,步幅放得極緩,軍靴踩在紅土裡,發出“噗”的輕響,像怕驚動了什麼。鄧班跟在他們側後方,目光時不時掃過李凱肩上那片紅,像在丈量那朵“花”開得有多烈。而風裡,糯米香和硝煙味還在纏,把這隊人的影子,慢慢往營區亮燈的方向送。

傣鬼走在最前頭,迷彩服的褲腿卷到膝蓋,露出小臂上那隻靛藍的鷹紋——月光掃過時,鷹嘴叼著的子彈像真的泛著冷光。他踢碎石的動作帶著股野勁,不是抬腳碾,是腳掌往斜裡一勾,“哢”地把塊雞蛋大的石頭踢飛出去,砸在遠處的芭茅叢裡,驚起隻夜鳥撲棱棱飛遠。阿江跟在他身側半步,右手始終護著腰間的槍,護木上的紅土被汗水浸得發亮,踢碎石時卻放輕了力道,專挑那些可能硌到後麵老人孩子的尖角石,腳尖碾過石麵時,會發出細弱的“沙沙”聲。

兩人的影子被月光拽得老長,貼在紅土路上像兩道沒刻字的界碑——傣鬼的影子更寬些,胳膊甩動的幅度大,影子的指尖總擦過路邊的草葉;阿江的影子瘦長,護槍的手臂繃得直,影子的手肘處總頂著個小尖角。風從橡膠林鑽出來,吹得兩人的衣擺往同一個方向飄,影子也跟著晃,倒像那兩道界碑在輕輕呼吸。

香客跟在邊民隊伍右側,醫藥箱的背帶勒在肩上,把作訓服的領口扯得有些歪。箱蓋沒扣嚴,露出裡麵的聽診器,金屬頭偶爾磕到箱壁,發出“叮”的輕響,像在提醒他什麼。他走幾步就停下來,先扶一把踉蹌的老人,再摸出薄荷糖塞進哭鬨的孩子嘴裡。剛才給個燙傷的婦人塗藥膏時,藥膏管蹭到了十字架吊墜,此刻那銀鏈上還沾著點凡士林的油光,吊墜晃來晃去,耶穌像的輪廓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倒像在低頭看著他忙碌的手。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伸手想摸那吊墜,他沒躲,隻是用沾著碘伏的手指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小心,這玩意兒沒你的糯米粑粑甜。”

吉克阿依的竹簍在臂彎裡晃,篾條摩擦著她的粗布衣裳,發出“沙沙”的輕響。她走得不快,總回頭看隊伍末尾的幾個老人,銀鐲子跟著動作撞出不同的調:走平路時是“叮叮”的脆響,像串小鈴鐺;上坡時腳步沉,鐲子撞得重,就成了“當當”的悶響,倒像在給隊伍打拍子——快了就慢下來等,慢了就往前湊兩步,那節拍總踩著隊伍的呼吸。竹簍裡的糯米粑粑還在冒熱氣,香茅草的清苦混著糯米的甜,順著篾條的縫隙往外鑽,不是猛衝的香,是慢悠悠的,像隻溫柔的手,把空氣中殘留的硝煙味一點點推遠。有片緬桂花從她發間落進竹簍,被熱氣熏得半卷,香氣混著糯米香,讓後麵跟著的孩子總忍不住往她身邊湊。

隊伍像條長蛇,在月光下的紅土路上緩緩挪動。最前的影子,中間的藥箱響,兩側的銀鐲聲,還有一路追著隊伍的甜香,把這夜的邊境,纏成了團又硬又軟的線——硬的是槍,是界碑,是骨頭裡的勁;軟的是粑粑,是笑聲,是護著老百姓的暖。

老榕樹的影子被月光剖成兩半,一半拖在界碑前的紅土裡,一半浸在橡膠林的暗影裡,長得能纏住路過的風。氣根從枝椏間垂下來,不是直的,是彎彎曲曲的,像浸了水的麻繩,有的還纏著半片枯葉,被風一吹,輕輕晃著往界碑頂端蹭。

最下麵那根氣根掃過國徽時,帶起陣細響——不是摩擦聲,是氣根上的濕氣蹭過金屬的“嘶”聲。國徽的五角星邊角早被歲月磨出圓鈍的弧,卻更亮了,像被無數隻手摸過,金屬表麵泛著冷光,嵌在界碑上的地方,有圈淡淡的鏽跡,是雨水常年浸的,偏那五角星的尖上,一點鏽都沒有,亮得能照見天上的月。

遠處的風又從橡膠林裡鑽出來了,先穿過膠林的葉縫,帶著“沙沙”的響,到了紅土地上,才慢下來。這風裡裹著兩樣東西:米酒的醇香是沉的,貼著紅土地往起冒,該是老榕樹根下那壇酒被風驚動了,混著泥土的腥氣,厚得像塊化不開的糖;硝煙味是浮的,淡了很多,隻剩點焦糊的尾子,被風推著往遠處散,像怕驚擾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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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的腳步聲在風裡漫開,不是齊步走的脆響,是摻著老人的蹣跚、孩子的蹦跳、軍靴碾過碎石的雜聲。老人們的竹杖戳在紅土裡,“篤篤”地敲著節奏;孩子們光著腳,踩出“啪嗒啪嗒”的軟響;軍靴碾過白天交火時散落的彈殼,發出“叮”的輕響,像串被拉長的風鈴。這些聲音被風送著,往營區的方向去——那裡的燈亮著,不是電燈,是兩盞馬燈,掛在營區門口的老槐樹上,黃澄澄的光透過玻璃罩子,在地上鋪出片暖烘烘的圓,像塊剛從火塘裡掏出來的烙鐵,燙在沉沉的夜色裡。

而李凱手裡的88式狙擊步槍,還架在左胳膊上。槍管是冷的,金屬的寒氣透過作訓服滲進皮肉,可槍管上沾的那點血,卻像活的。不是新鮮的紅,是凝住的暗褐,邊緣結著層薄痂,像顆嵌在金屬上的痣。月光掃過槍管時,那點暗褐突然亮了亮,不是血的腥氣,是金屬反光裹著血的暖意,順著槍管的膛線往下淌,像在給這冷硬的家夥喂點熱乎氣。

它就那樣豎著,斜倚在李凱的左肩窩,像株從紅土裡剛拔出來的芭茅,根須還浸著土腥氣。槍身的迷彩漆早被磨出好幾塊白印,護木上的防滑紋裡嵌著暗紅的土塊——是今早臥射時蹭的,硬得像塊沒化的鐵。夜風順著槍管的膛線往裡鑽,發出“嗚嗚”的輕響,像在低低地哼著什麼,可槍身卻紋絲不動,仿佛早把自己的影子釘進了腳下的紅土。

槍口穩穩地衝著前方的黑暗。那黑暗不是純粹的黑,橡膠林的輪廓在遠處起伏,像頭蜷著的巨獸,芭茅叢的尖頂泛著層灰白的霜,是夜露凝的。可這槍口不看這些,它的準星仿佛穿透了夜色,落在幾裡外營區的方向——那裡的馬燈還亮著,光透過玻璃罩子,在黑暗裡洇出片暖黃的暈,像塊被火塘焐熱的銅。這槍口不是等著噴火,槍管裡還殘留著點硝煙的冷味,卻早被李凱掌心的汗氣焐得發潮,倒像在攢著勁,要把那片暖黃往這邊再推近些。

槍身上的血漬還沒乾透。是李凱剛才起身時蹭上的,順著槍管的棱線往下淌,在槍口附近積成個小小的紅珠,像顆沒墜的星。夜露落在上麵,沒衝淡那點紅,反倒讓它更亮了些,在月光下泛著層油光,像誰不小心滴在金屬上的蜜。這血裡裹著的東西多著呢:三年前嵌進骨頭縫的彈片在陰雨天的疼,上次緝毒時被砍刀劃開的皮肉的熱,還有此刻左肩窩隱隱的麻——這些都順著血滲進了槍身的紋路裡,讓這冷硬的家夥突然有了點活氣,像揣了顆跳得沉穩的心臟。

第一縷晨光還在山後頭憋著,可風已經變了。剛才裹著硝煙味的冷意淡了,橡膠林裡的潮氣湧得更急,帶著膠乳的腥甜,混著遠處竹樓裡飄來的糯米香——該是哪家邊民起早蒸了新粑粑,熱氣裹著香,順著風往界碑這邊爬。紅土地的腥氣也醒了,被夜露浸了半宿,此刻泛著點微苦的鮮,像剛從火塘裡扒出來的烤洋芋,皮焦裡嫩的。這些氣味纏在一起,順著槍管的方向往前漫,像條看不見的河,正往晨光要升起的地方流。

界碑的影子還在往東邊拉,被漸亮的天色抻得又薄又長,邊緣泛著層淡青,像張快被風吹散的紙。老榕樹的氣根還在晃,這次帶了點暖意,大概是被晨光熏的,垂下來的須子上凝著的露水珠,在漸亮的光裡閃著,像串碎鑽,輕輕蹭過界碑頂端的國徽。那國徽上的五角星早被歲月磨得發亮,此刻沾著點露水,倒像剛被誰用布擦亮了,等著晨光來照。

而這支88式,早不是支槍了。它斜倚在李凱肩頭,槍管上的血珠慢慢乾成暗紅的痕,護木上的紅土被晨光鍍上層金,像給這冷硬的家夥披了件薄衣。它就那麼定在那兒,比界碑的石頭更沉,比老榕樹的根更韌,成了根紮在紅土裡的樁——不是木頭的軟,不是石頭的僵,是帶著血溫的硬,是揣著煙火氣的穩。等會兒晨光漫過來,第一縷光準會先碰著它的槍管,再順著槍身往下淌,漫過界碑,漫過紅土,漫過那些還在安睡的竹樓和稻田,把昨晚的硝煙味、血腥味,都釀成新一天的清苦與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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