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的軌跡快得像道銀線,肉眼幾乎抓不住,隻看見馬左耳的鬃毛猛地炸開——不是被風吹的,是子彈擦過時帶起的氣流掃的,幾縷灰黑色的鬃毛打著旋飄起來,像被剪刀鉸斷的線。緊接著,“噗”的一聲悶響,子彈釘進前方三米外的酸枝樹乾裡。那樹乾粗得像水桶,樹皮皴裂如老龜背,子彈鑽進去的瞬間,先是凹進個淺坑,隨即炸開片細碎的白——不是純粹的木屑,是混著樹汁的木渣,白生生的,帶著點淺黃的漿,像朵突然綻開的白梅,花瓣層層疊疊往外湧,又被震力推著往下掉,有的粘在樹皮的裂紋裡,有的落在腐葉堆上,“嗒嗒”響,像撒了把碎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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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是匹灰黑色的滇馬,原是低著頭啃路邊的野豌豆藤,被這響動驚得猛地抬起前蹄——不是慢悠悠的揚,是“騰”地一下豎起來,前腿繃得像兩根鐵柱子,蹄子上的鐵掌在日光下閃著冷光,差點踹到旁邊的騎手。馬的喉結劇烈滾動,發出“噅噅”的嘶鳴,不是平日的輕啼,是帶著驚恐的銳叫,像被刀剜了似的,聲浪撞碎了樹冠的靜默,震得更高處的芒果墜下來,“咚”地砸在腐葉上,橙黃的果肉濺開,混著泥,像塊被摔碎的蜜蠟。
葉尖的露水被這嘶鳴震得沒了耐心,大片大片往下掉。有的順著葉脈滑到葉尖,凝成豆大的珠,“啪”地砸在騎手的軍靴上,洇出個深色的圓;有的直接從半空墜落,穿過層層疊疊的葉隙,像串斷了線的碎銀,落在腐葉堆裡,沒聲息地滲了進去。
騎手們的反應慢了半拍。最前頭的那個正拽著韁繩調整鐵桶的位置,馬揚起前蹄的瞬間,他的身體像被無形的手往前推,腰彎成個誇張的弧,右手死死抓著馬鞍,左手卻脫了力,腰間的砍刀“哐當”一聲墜下來。那刀是把老式的藏刀,刀柄纏著紅綢子,綢子原是鮮亮的紅,此刻卻褪成了淺粉,邊緣磨出毛邊,還沾著點暗紅的血漬——許是之前劈藤條時蹭的。刀身砸在腐葉上,先彈了一下,再骨碌碌滾了半圈,紅綢子跟著翻卷,沾上了層褐黃的泥,泥裡還纏著幾根碎草,像團被土染過的火苗,最後卡在塊朽木的裂縫裡,不動了。
另外兩個騎手也沒能穩住。左邊的那個被馬甩得側過身,膝蓋先著地,“咚”地撞在塊碎石上,疼得他悶哼一聲,手撐在泥裡,指甲縫裡立刻嵌滿了深褐的土。右邊的那個更狼狽,直接從馬背上滑了下來,臀部砸在腐葉堆上,震得周圍的朽木“咯吱”響,他想撐著站起來,手卻摸到了剛才掉落的砍刀,嚇得猛地縮回手,指腹蹭到刀刃,留下道淺白的印。
馬還在原地刨蹄,前腿落下時,蹄鐵碾過腐葉,發出“咯吱咯吱”的響,鐵桶裡的東西隨著晃動“哐當哐當”撞著桶壁,是硬物滾動的聲。騎手們的黑膠鞋踩在泥裡,鞋印比剛才深了半寸,褲腿上沾的罌粟稈碎末被震得掉下來,混著紅土,在地上積成小小的堆,像撒了把乾柴灰。
傣鬼藏身的樹冠裡,偽裝網的布條輕輕晃了晃。他沒動,隻有槍管上的苔蘚往下掉了兩小塊,落在下麵的蕨類植物上,沒驚起半點聲。剛才開槍的後坐力還殘留在肩窩,像塊暖石慢慢散著熱,他的呼吸重新勻了,瞄準鏡的鏡片裡,騎手們慌亂的身影正慢慢清晰——像被風吹散的霧,露出底下藏著的東西。
“演練結束。”
鄧班的聲音像塊浸了涼水的石頭,“咚”地砸在緊繃的空氣裡。不是吼出來的,是從胸腔裡滾出來的沉,帶著點樹皮摩擦的糙,瞬間就把叢林裡的驚惶壓了下去。他從老榕樹後走出來時,軍靴的齒紋正碾過剛才那道馬蹄印——印子邊緣的濕泥被踩得往外溢,深褐的土漿順著紋路往上爬,把原本半指深的淺溝碾成了個凹坑,裡麵的碎草梗被壓得貼在泥上,像被釘住的細鐵絲。
他停在阿江麵前,視線先落在那隻還懸在背囊口的手上。阿江的手指蜷著,指腹還沾著引信的紅漆,聽見這話,猛地往回縮,手背撞在背囊的鐵皮扣上,“哢”地響了聲。“阿江,”鄧班扯了扯他背囊的肩帶,帶子上的卡扣鬆了半寸,露出裡麵晃蕩的水壺,“你剛才那引信握反了——紅漆朝裡,火帽對著自己,真炸起來,不用等毒販動手,你先給大夥表演個開花。”
水壺被晃得“嘩啦”響,裡麵的水撞著壺壁,像揣了隻撲騰的魚。阿江的臉騰地紅了,從耳根燒到脖頸,喉結滾了滾,想說什麼,最後隻把背囊往身後挪了挪,指尖在引信上蹭來蹭去,蹭得那點紅漆淡了些。
鄧班又轉向楊文鵬,目光掃過他胸前的砍刀。刀身還亮著,剛才的反光在腐葉上留下的亮痕還沒散儘,刀刃沾著的白漿已經凝成了硬殼。“楊文鵬,”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刀背,“你那刀舉得比界碑還高,反光在三百米外都能看見——真遇上事,不用瞄準,人家順著光就把你釘在樹上了,能賣三次,算給你留了回全屍。”
楊文鵬的耳根也紅了,他把刀往身後藏了藏,刀鞘撞在樹乾上,“咚”地悶響。虎口的纏繩被汗浸得發深,他下意識地攥緊,指節泛白,刀身的反光在他臉上跳了跳,像在嘲笑。
香客還蹲在地上,膝蓋陷在腐葉裡,軍褲沾著的泥漬像幅沒乾透的畫。他手裡捏著根枯樹枝,枝梢被他磨得發尖,正一下下戳著騎手腳邊的模擬槍。那槍是塑料殼的,被日頭曬得軟塌塌的,邊緣卷著圈毛邊,不是規整的卷,是東倒西歪的翹,像小蘭那朵紙花上被磚窯火星燎出的焦痕——焦黑的邊,帶著點脆,碰一下就掉渣。
“鄧班。”他忽然抬頭,樹枝停在槍身的裂縫處,眼裡的光帶著點沒散的銳,像剛從瞄準鏡裡拔出來似的,“這馬蹄印……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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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葉的腥氣順著風飄過來,裹著他的話往鄧班那邊去。他捏著樹枝往蹄印的方向指了指,指尖的泥蹭在褲腿上,“你看這印子裡的泥,帶著草根的韌勁,不是道具用的細沙土——還有阿江剛才裝的那袋泥,裡麵的罌粟稈碎末,脆得像被曬了整夏的玉米稈,一撚就成粉,道具哪有這麼真?”
樹枝被他捏得發顫,梢頭的碎木屑簌簌往下掉,落在模擬槍的塑料殼上。香客的眉峰皺著,像剛才鄧班辨聲時那樣,眼裡的疑不是怯,是股擰勁,像要把那點不對勁從腐葉裡刨出來。
鄧班沒立刻答,隻是往界河的方向瞥了眼。風從那邊鑽過來,掀動他帽簷的偽裝網,網眼裡卡著的野菊花瓣掉下來,落在香客腳邊的蹄印裡,像滴進泥裡的黃。叢林裡的蟬鳴不知何時又響了起來,“知了知了”地叫,卻沒剛才那麼歡,倒像在應和香客的話,透著點不安分。
鄧班沒應聲,隻是緩緩轉過身,軍靴碾過腳邊半腐的榕樹葉,發出“咯吱”一聲悶響,像在碾碎什麼沒說出口的話。他的目光越過層層疊疊的綠,往西北方的界河探過去——那裡的蘆葦長得比人高,密匝匝的莖稈挨在一塊兒,風過時,葉片互相摩擦,發出“沙沙”的絮語,倒真像道綠色的牆,牆頂還綴著層白絨絨的蘆花,被日頭曬得發脆,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撒了把碎雪。
牆縫裡能看見界碑的頂,青灰色的石灰岩被雨水洗得發亮,石縫裡嵌著的紅土像凝固的血。碑頂的棱角被常年的風沙磨得圓鈍,卻依然透著股硬氣,陽光落在上麵,反射出的光不是暖的,是冷的,像塊浸在冰水裡的鐵。鄧班的視線在碑頂停了兩秒,又慢慢滑下來,掠過蘆葦蕩裡偶爾驚起的水鳥,落在遠處泛著銀光的河麵——界河的水在日頭下晃得人眼暈,水流聲被風揉碎了,傳到耳邊時隻剩點模糊的“嘩嘩”,像誰在遠處抖著塊濕布。
就在這時,掛在鄧班胸前的對講機突然“滋啦”一聲爆響,電流的雜音像群被驚動的馬蜂,在寂靜的叢林裡炸開來。金屬外殼上的漆皮早被藤條刮得斑駁,露出底下的黃銅色,此刻被他的體溫焐得發燙,機身微微震動,是裡麵的元件在顫。
“鄧班!”楊文鵬的聲音從雜音裡鑽出來,帶著股沒壓住的急,每個字都像被電流咬過,發著顫,“楊隊剛傳的消息——邊境線新發現罌粟種植點,坐標在紅土坡往西五公裡,橡膠林深處!”
電流聲“滋滋”地裹著他的話,有些字被磨得發虛,卻字字清晰地砸在空氣裡。鄧班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動,原本鬆弛的肩線瞬間繃緊,像張被突然拉緊的弓。他抬手按住對講機,指腹的老繭蹭過冰冷的金屬按鍵,留下道淺白的印:“再說一遍,坐標確認?”
“確認!”楊文鵬的聲音更急了,背景裡還混著樹葉摩擦的“嘩啦”聲,像是在跑動,“楊隊說,無人機拍到的,至少有三畝,剛種下沒多久,土還是鬆的——跟咱們剛才發現的馬蹄印方向,對上了!”
風突然緊了,蘆葦牆猛地往一邊倒,露出界碑更清晰的輪廓,碑身上“中國”兩個字的紅漆雖然褪了色,卻依然紮眼。對講機還在“滋滋”響,楊文鵬的喘息聲透過電流傳過來,像條被拽緊的繩,一點點勒緊了叢林裡的空氣。鄧班望著那片搖曳的蘆葦,軍靴又碾了碾腳下的腐葉,這次的響動更沉,像在給某個決定敲下句點。
楊傑穿過橡膠林時,褲腳的泥漬蹭在蕨類植物上,帶起串細碎的綠霧。他的迷彩服像剛從晨露裡撈出來的,布紋裡凝著晶瑩的水珠,稍一動就順著衣擺往下掉,在腐葉上砸出星星點點的濕痕。褲腿卷到膝蓋上方,露出的小腿上橫著三道紅痕——不是規整的劃痕,是野藤斜抽過的印,新鮮得泛著血珠,邊緣還沾著點藤條的綠汁,像剛被鞭子抽過的皮膚,疼得發亮。
他在塊相對平整的腐葉堆前蹲下,膝蓋“哢”地響了聲,像是壓著塊沒碾碎的石子。從背囊裡抽出衛星地圖時,塑料覆膜上的折痕深得像刀刻的,邊角卷著硬挺的邊——不是自然卷曲,是被汗水浸透後又在烈日下曬乾的硬,指尖一碰就能聽見“沙沙”的脆響。地圖鋪開時,邊緣還倔強地往上翹,他用石塊壓住四角,石頭上的苔蘚沾在地圖背麵,像洇開的綠墨。
“這是三天前的航拍圖。”他的聲音帶著點喘,喉結在曬得發黑的脖頸上滾了滾。右手食指在圖上戳了戳,指甲縫裡嵌著的紅土蹭在塑料膜上,留下道淺褐的印。指尖還沾著股嗆人的味——是煙草混著橡膠林的濕腥,煙絲的焦糊裡纏著露水的涼,像剛從界碑旁的煙袋鍋裡撈出來的。“看見這些紅點沒?”
圖上的紅點密密麻麻,沿著橡膠林的邊緣蜿蜒,像條剛爬過的蛇——蛇身粗壯處紅點擠成一片,該是種植密集的地塊;細瘦處紅點稀稀拉拉,該是運輸的小徑;最前頭的蛇頭昂著,離界河的藍線隻剩半寸,紅點大得像滴凝住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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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土坡的老秦昨天去看玉米地,”楊傑低頭吐了口帶血絲的唾沫,唾沫落在腐葉上,洇出個小小的黑圓,“抄近路穿橡膠林時,看見林子裡冒黑煙。那煙不是燒枯枝的灰煙,是黑沉沉的,裹著股甜腥味——他說跟年輕時在界河對岸見的一模一樣,甜裡帶澀,澀裡纏焦,聞著讓人舌根發麻。”
他用指甲在蛇頭處用力掐了下,塑料膜被掐出道白痕。“我們在界碑附近截獲過三批馱隊,”指尖往西北偏了偏,點在界河標記旁的小黑點上,“馬背上的鐵桶都鎖著,鏽得能刮下紅渣,桶底沾的泥化驗過——”他頓了頓,指腹在紅點上碾了碾,汗漬在膜上暈開片淺白,“裡麵有紅土坡特有的鐵錳礦粉,在陽光下能看出金屬閃,跟你剛才踩的蹄印泥樣,成分對上了,連礦粉的顆粒度都不差。”
風從橡膠林深處鑽出來,掀動地圖的一角,露出背麵印著的等高線,像圈沒畫圓的年輪。楊傑伸手按住地圖,掌心的汗混著紅土,在“蛇頭”處抹出片模糊的褐,“這蛇,快遊到界河了。”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怕被風聽見,“老秦說,燒煙的地方有新翻的土,土裡頭埋著沒燒儘的罌粟殼,殼上的白漿乾了,像層沒刮淨的蠟。”
地圖上的紅點在日光下泛著冷光,與楊傑小腿上的紅痕互相映著,把周遭的腐葉腥氣都染得發沉。他捏著地圖邊角的手指泛白,指節抵著塑料膜,像要把那條“蛇”釘死在紙上。
阿江的臉是驟然失了血色的,像被誰猛地扣上了層剛脫模的石膏——從耳根到下頜,白得發僵,連唇線都泛著青。他攥著爆破筒的手不知何時蜷成了拳,指節抵著鐵皮筒身,硌出幾道青白的印。引信上的紅漆塑料被指腹反複摩挲,原本光滑的表麵磨出層毛邊,汗漬浸進去,在上麵洇出片深褐的痕,連空氣裡都飄著點塑料被蹭熱的微腥。
“剛……剛才的演練……”他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像被條浸了水的野藤死死勒住,每吐出個字都要費儘全力。喉結在頸間劇烈滾動,卻咽不下堵在喉頭的氣,氣息從齒縫裡擠出來時,帶著點發顫的嘶響,“那些騎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末了的幾個字幾乎不成調,牙齒打顫的輕響混在裡麵,像風中抖索的細枝。
他忽然低頭去看自己的鞋尖,軍靴上沾著的腐葉碎末正簌簌往下掉。方才模擬騎手落馬時,他分明看見其中一個“騎手”的黑膠鞋後跟上,沾著塊暗紅的泥——那泥裡混著點銀亮的金屬屑,不是道具該有的東西,倒像從界碑石縫裡摳出來的鐵錳礦渣。
傣鬼從樹冠上落下來時,像片被風精準投下的枯葉。他屈膝緩衝的瞬間,軍靴碾過片蕨類植物,葉片“啪”地貼在地上,濺起的泥點沾在褲腳,與偽裝網的綠混在一塊兒。狙擊槍斜挎在肩上,槍管裹著的舊布條被風掀起,邊角磨出的毛絮飄得像麵褪色的旗,布條上沾著的苔蘚綠得發暗,蹭在鎖骨處的迷彩服上,洇出片深褐的痕。
他在楊傑身邊蹲下,膝蓋壓著塊鬆動的碎石,石縫裡的螞蟻正慌慌張張地往深處鑽。瞄準鏡的鏡片斜對著日光,表麵蒙著的薄灰被他用袖口蹭了蹭,露出片清亮的玻璃——裡麵正映著地圖上蜿蜒的紅點,像條被困在塑料膜裡的血蛇。“我剛才打空的那顆子彈,”他的聲音裡沒什麼起伏,指尖在鏡片上輕輕點了點,那裡的紅點正隨著呼吸微微晃動,“彈道軌跡比校準值偏了半米。”
風從西北方鑽過來,掀動他額前的碎發,露出眉骨下那雙極靜的眼。“不是手不穩,”他補充道,指腹在瞄準鏡的調焦輪上碾了碾,輪軸裡的細沙發出“沙沙”的響,“是子彈掠過蘆葦叢時,被氣流頂偏了——那叢蘆葦有新壓的痕跡,半人高的稈子倒了片,根須翻著濕泥。”
他往界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陽光正落在遠處的蘆葦蕩上,泛著層晃眼的銀。“裡麵有串腳印,”傣鬼的指尖在地上畫了個淺弧,“比解放鞋深兩指,邊緣的泥翻卷著,像被重物墜得陷進去的。鞋印裡的草屑還沒乾透,負重靴的紋路嵌在泥裡,能數出十七道棱——是往界碑方向去的,步幅越來越大,像是在趕時間。”
李凱的機槍突然發出聲脆響——“哢”,是槍栓被猛地往後拽的動靜。金屬部件摩擦時帶起股淡淡的機油味,槍身的烤藍在日光下泛著冷光,把他緊抿的嘴角照得愈發清晰。那嘴角的肌肉正微微抽搐,不是劇烈的抖,是細弱的、有節奏的跳,像隻受驚的小蟲子在皮下鑽,連帶著鼻翼都動了動。
他沒看任何人,眼睛始終鎖著橡膠林深處,機槍的準星在腐葉上投下道細長的黑影,隨著呼吸輕輕晃。“鄧班,”他開口時,聲音像從機槍膛線裡碾過的,帶著股淬了火的硬,每個字都砸在地上能彈起火星,“什麼時候動手?”
喉結在他脖頸上滾了滾,帶動著鎖骨處的青筋跳了跳。他右手的拇指抵著扳機護圈,護圈上的防滑紋卡進指腹的老繭裡,疼得他舌尖發麻,卻偏偏攥得更緊了——槍身的溫度透過掌心往上竄,與他胸腔裡翻湧的熱氣撞在一塊兒,竟生出種灼人的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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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突然緊了,卷著橡膠林的腥氣往這邊撲,吹得李凱槍管上的偽裝網嘩嘩響。網眼裡卡著的野酸棗墜下來,“咚”地砸在槍身上,彈起的棗核落在他靴邊,像顆沒爆的子彈。他的嘴角肌肉還在跳,隻是那跳動裡多了點決絕的沉,像在倒計時的秒針。
鄧班摘軍帽的動作帶著股不容置疑的乾脆,手指勾著帽簷往起一掀,迷彩帽簷上的紅土渣簌簌往下掉,落在肩頭的偽裝網裡,像撒了把碎朱砂。他屈起食指,在帽簷內側輕輕一彈——“嗒”,一小撮紅土應聲而落,正砸在地圖上蜿蜒的紅線上。那土渣裡混著點細碎的草梗,是從2166高地帶來的,落在“蛇身”的褶皺處,像給這條血色長蛇撒了把嗆人的藥粉,要把它嗆得蜷起身子。
軍帽被他隨手按在膝頭,露出額前被壓出的淺痕,汗漬順著眉骨往下淌,在顴骨處彙成小珠,卻沒滴下來,像被曬硬的鹽粒嵌在皮膚裡。“今晚進橡膠林。”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塊石頭砸進深潭,震得周圍的蟬鳴都弱了半分。右手食指關節在“罌粟種植點”的紅圈上重重敲了敲,“篤、篤”兩聲,在寂靜的叢林裡格外清,像是敲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香客。”他抬眼掃向蹲在樹後的香客,對方手裡還捏著那根戳過模擬槍的樹枝,聞言立刻把樹枝往腐葉裡一插,站起身時膝蓋“哢”地響了聲。“你帶夜視儀,提前半小時摸進去,”鄧班的指尖在地圖上劃出道虛線,從橡膠林邊緣直抵種植點腹地,“重點查西北側的排水溝,上次截獲的馱隊腳印,最後消失在那片水窪附近。”香客點頭時,耳尖動了動,像在默記路線,帽簷下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
“吉克阿依。”鄧班轉向剛從山脊下來的姑娘,她正用草葉擦著靴底的泥,草葉的綠汁在鞋幫上洇出淺痕。“你熟橡膠林的瘴氣時辰,帶主力隊走老獵人的藥徑,”他指了指地圖邊緣標注的虛線,“酉時三刻進林,亥時前必須到位——那片的箭毒木你認得,彆讓弟兄們碰樹皮。”吉克阿依把草葉往嘴裡一咬,騰出雙手敬了個禮,嚼著草的側臉在樹影裡顯得格外利落。
目光落在阿江身上時,鄧班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動了動。阿江還攥著爆破筒,指腹在引信上蹭得更急了,塑料殼被蹭出片發白的痕。“阿江,”鄧班的聲音緩了半分,卻帶著不容錯辨的重,“爆破裝置按實戰規格備,引信朝向標紅——再握反,我讓你去界碑旁曬三天太陽。”阿江的臉騰地紅了,忙把爆破筒往背囊裡塞,背囊的拉鏈“刺啦”響著,像在替他認錯。
最後,他的視線轉向我。那目光算不上銳利,卻冷得像界碑上的青灰石,帶著常年守邊的硬氣,掃過來時,連鬢角的汗都像是結了層薄霜。“黃導。”他開口時,喉結滾了滾,把叢林的濕腥氣都壓了壓,“你的觀察鏡,重點盯橡膠林西北角的老榕樹。”
他往西北方抬了抬下巴,那裡的橡膠林在暮色裡泛著深綠,老榕樹的輪廓像個沉默的巨人。“上次截獲的嗎啡桶,我們在桶底刮了層樹皮屑,”鄧班的軍靴碾過腳邊的罌粟稈碎末,褐色的碎末混著紅土粘在靴紋裡,“化驗說,是斜葉榕的皮,樹齡至少五十年。”
他頓了頓,指節又在地圖上敲了敲,這次是敲在標著榕樹圖標的黑點上。“五十年的斜葉榕,樹乾裡多半是空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怕被風聽去,“那些人慣會把東西藏在樹洞裡,用腐葉堵著,外麵看不出來——你盯緊樹身的裂縫,尤其是向西的那道,上次的樹皮屑就帶著那邊特有的苔蘚味。”
風從橡膠林深處鑽出來,掀動地圖的一角,露出背麵印著的海拔數據。鄧班伸手按住地圖,掌心的汗混著紅土,在榕樹圖標上抹出個模糊的褐團。“你的觀察位選在東側的石崖,”他補充道,眼神裡的冷漸漸沉成篤定,“視野夠,能看見樹頂的氣根——氣根動得反常,就是有動靜。”
我攥著觀察鏡的手緊了緊,金屬鏡身的涼意順著掌心往上竄,卻壓不住指尖的燙。遠處的界河傳來隱約的流水聲,混著鄧班指節敲地圖的“篤篤”聲,像在給今晚的行動敲著前奏。
夕陽把最後一縷熔金潑在叢林頂,樹影便順著坡地往深處淌,越拉越長,越拖越沉。老榕樹的影子像隻攤開的巨掌,指節處的虯枝影在腐葉上蜷成圈,要勾住腳踝;藤蔓的影細長得像纏繞的手指,順著軍靴往上爬,連空氣裡都浸著股被拉扯的沉——仿佛整片林子都在俯身,要把我們往暮色裡拽。
楊文鵬蹲在塊平整的岩石上,膝蓋抵著通訊設備的金屬箱,箱麵被曬得發燙,烙得迷彩褲膝蓋處的布紋微微發皺。他正低頭撥弄耳機線,那線是老式的銀灰色,外皮磨出幾道細裂紋,露出裡麵的銅絲,像凍僵的蛇鱗。線在他手腕上繞了三圈,尾端的麥克風垂在虎口,金屬網罩上沾著點晶瑩的唾沫星子——是剛才試音時湊近說話濺的,被夕陽一照,亮得像綴了顆碎鑽,隨著他手指的動作輕輕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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