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朵集團總部的黑色鐵藝大門在我身後緩緩閉合,門軸鏽跡斑斑,“吱呀”的摩擦聲像鈍鋸子在磨枯骨,刺得人耳膜發緊。門口兩個穿黑色背心的守衛瞬間挺直了腰板,原本像鷹隼般審視的眼神,此刻竟摻了幾分刻意的敬畏——他們袖口繡著的金色“雷朵”標誌,在夕陽下晃得人眼暈,仿佛連這針腳都在向我示好。我不動聲色地撣了撣風衣下擺,將幾片沾著紅樹林潮氣的枯葉掃落在地,指尖卻不自覺地攥緊了內側暗袋裡的賬本——牛皮封皮的焦邊硌著肋骨,像塊滾燙的烙鐵,時時刻刻提醒我:這場“忠心耿耿”的戲,差半分就會掉腦袋。
總部藏在連綿的橡膠林深處,成片的橡膠樹葉在風裡翻卷,散發著青澀的腥氣。紅磚外牆爬滿了墨綠色的爬山虎,藤蔓像無數根貪婪的手指,死死摳著磚縫往高處鑽,卻遮不住牆根每隔三米就嵌著的監控攝像頭——鏡頭玻璃擦得鋥亮,反射著夕陽的碎光,像蟄伏的蛇眼,每轉動一下都發出“哢嗒”的輕響,將進出的人影死死鎖在視野裡。
穿過鐵門,走廊裡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厚得能沒過軍靴的硬底,踩上去像陷進吸滿水的棉花堆,連一絲腳步聲都漏不出去。空氣裡飄著消毒水的冷冽與古巴雪茄的醇厚,兩種味道攪在一起,像極了這裡的規矩:表麵擦得光亮,內裡卻藏著洗不掉的血腥。穿黑色西裝的保鏢貼著牆根站成兩排,領口的黑領結係得一絲不苟,見我過來紛紛頷首致意,可我分明瞥見他們眼角的餘光,始終黏在我風衣下擺那點未清理乾淨的龍圩壩煤渣上。
手心的汗越滲越多,連摸向胸口桃木牌的指尖都在微微發顫。那是老周塞給我的平安符,荷花瓣的紋路被汗浸濕,反而更硌手,像老周在耳邊低喝“沉住氣”。我不怕這些麵無表情的保鏢,也不怕走廊裡無處不在的監控,怕的是儘頭那扇虛掩的辦公室門——門後藏著的,是雷清荷的笑裡藏刀,還是比龍圩壩倉庫更凶險的未知?胃裡像塞了塊從密道裡撈出來的濕冷礁石,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雷先生在頂樓等您,袈沙哥。”電梯口的張秘書微微躬身,手指捏著銀色電梯卡的邊緣,指節泛白——她往日遞卡時總愛用指甲刮蹭卡麵,今天卻格外小心,連眼鏡都因為低頭的動作滑到了鼻尖,也沒敢抬手推。遞卡的瞬間,她語氣裡的恭敬比往日濃了不止三分,尾音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討好,“剛聽瘋狗哥說,您在龍圩壩連爆炸都沒皺下眉,真是……”
我沒接她的話,伸手接過電梯卡,指尖觸到金屬卡麵的冰涼,和掌心的冷汗瞬間融在一起。抬眼時,瞥見她身後的玻璃幕牆——那是塊擦得能照見人影的防彈玻璃,裡麵清晰地映出我的模樣:雷清荷賞的黑色夾克領口彆著純金徽章,徽章上的蓮花紋路被燈光照得發亮,可我的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連嘴角刻意揚起的笑都顯得僵硬。我趕緊抬手揉了揉臉頰,試圖放鬆肌肉——我得像個真正“立了大功”的手下,眼神裡該有得意,有狂傲,而不是藏著掖著的慌亂,更不能讓人看出我是個揣著賬本、藏著秘密的臥底。
電梯門“叮”地滑開,我邁步進去,後背剛貼上冰涼的金屬壁板,門就緩緩合上,將張秘書的目光隔絕在外。電梯裡的燈光是冷白色的,照得人臉色發僵,數字鍵上方的顯示屏跳動著“1→2→3”,每跳一下,都像踩著我的心跳——三十秒的上升時間,卻漫長得像爬過一整座刀山。
鏡麵牆上映出我的倒影,夾克左胸沾著點沒洗乾淨的柴油漬,是龍圩壩碼頭蹭上的,我下意識伸手去擦,指尖卻頓住了——這汙漬是“證據”,證明我確實在一線拚過,擦了反而顯得刻意。我收回手,盯著鏡中的自己,眼神裡的慌亂藏不住:瞳孔縮得發緊,眼尾的肌肉控製不住地抽搐,連呼吸都帶著滯澀。
腦海裡突然閃回三天前的黑礁灣——廢棄的魚排浮在渾濁的海麵上,浪頭拍得木板“咯吱”響,辛集興叼著根萬寶路,煙頭上的火星在夜色裡明滅。他靠在生鏽的鐵錨上,聲音壓得很低:“我托了鐵蛇的關係,下周想辦法混進總部核心圈,到時候你得幫我打掩護,彆讓雷清荷起疑。”當時我拍著他的肩膀笑,掌心能摸到他後背因為早年碼頭勞作留下的舊疤:“發小一場,說這個就見外了。小時候你替我擋磚頭,現在我幫你打掩護,應該的。”他也笑,煙圈吐在我臉上,帶著廉價煙草的辛辣,“等這事了了,回唐人街吃阿婆的芒果糯米飯,我請客。”
可現在,我站在雷清荷的電梯裡,卻突然慌了——辛集興會不會提前行動了?他那暴脾氣,會不會因為急著收集證據露出破綻?要是他被雷清荷抓了,會不會把我也供出來?更怕的是,萬一我們倆在雷清荷麵前撞個正著,連遞個暗號的機會都沒有,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掉進陷阱。這些念頭像瘋長的藤蔓,纏得我心口發緊,連電梯上升的“嗡嗡”聲都變成了雷清荷的冷笑,在耳邊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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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的一聲,電梯門再次打開,頂樓的走廊撲麵而來——比樓下更厚的地毯,更濃的雪茄味,還有遠處傳來的、雷清荷敲擊紅木桌麵的“篤篤”聲。我深吸一口氣,摸了摸胸口的桃木牌——荷花瓣的紋路被汗浸濕,卻帶著點溫潤的暖意,像老周塞給我時說的“穩住,我們能贏”。我挺直脊背,刻意把腳步聲放得稍重,讓自己看起來更“囂張”,可攥著電梯卡的手心,已經把卡麵捏出了幾道濕痕。
“叮——”電梯門滑開的瞬間,一聲清冽的金屬撞擊聲在寂靜的走廊裡蕩開回聲,隨即又被厚得驚人的地毯吸得無影無蹤。頂樓的走廊比樓下更像個密不透風的繭,波斯地毯鋪得嚴絲合縫,踩上去時軍靴的硬底完全陷進絨麵,像踩進曬軟的,連一絲腳步聲都碾得粉碎。空氣裡飄著古巴雪茄的醇厚煙香,混著檀木書櫃散出的冷香,卻掩不住地毯纖維裡藏著的陳舊鐵鏽味——那是上個月雷清荷處理“泄密內鬼”時,濺在地毯上的血漬滲進去的味道,洗了三次都沒散。
走廊儘頭的辦公室門虛掩著,門縫約莫兩指寬,暖黃的水晶燈光從裡麵漏出來,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像塊融化的黃油。裡麵傳來雷清荷的笑聲,粗啞得像砂紙磨過老木頭,夾雜著打火機“哢嗒”的脆響——那是他慣用的登喜路純銅打火機,點火時總帶著種刻意的張揚。緊接著是雪茄被點燃的“滋滋”聲,煙絲燃燒的焦香順著門縫鑽出來,勾得我鼻腔發緊,也讓我攥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裡翻湧的緊張,右手緩緩抬起。敲門的姿勢是早就練過的——用中指和食指的第二關節,避開指腹的柔軟,也不用指節的硬骨,這樣敲出的聲音既清晰又不刺耳。“篤、篤、篤”,三下,間隔剛好一秒,力道控製得分毫不差:既不會像底層小弟那樣輕得像蚊子哼,顯得諂媚討好;也不會像愣頭青那樣砸得門板響,透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我知道雷清荷最吃“分寸”這一套,過線就是死路一條。
“進來。”門內傳來雷清荷的聲音,煙嗓裡裹著未散儘的痰音,卻帶著山大王般的威嚴,像塊浸了水的牛皮,沉甸甸壓在人心上。那聲音剛落,我左手已經握住了黃銅門把——冰涼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往上竄,門把上還留著前一個人握過的餘溫,大概是張秘書剛送過文件。我刻意放慢力道,門軸“吱呀”一聲輕響,輕得像風吹動紙頁,避免顯得魯莽。
推開門的瞬間,我下意識地用眼角餘光掃過整個辦公室,這是臥底養成的本能——牆上的虎皮掛毯還是上個月換的,整張東北虎的皮繃得筆直,虎眼用鴿血紅寶石嵌著,燈光下閃著妖異的光,虎爪的尖甲泛著黃,尖端還沾著點沒清理乾淨的黑漬,不知道是動物的血還是人的;紅木辦公桌是緬甸酸枝木的,桌麵光可鑒人,能映出天花板水晶燈的碎影,上麵擺著個銀質煙缸,煙缸邊緣刻著纏枝蓮紋,裡麵堆著三根半截雪茄,煙灰堆得老高,卻沒掉落在桌麵上,顯然雷清荷的心情不算差;角落裡的德國產保險櫃黑沉沉的,鋼板上印著複雜的電子密碼鎖,旁邊斜靠著根鎏金拐杖,杖頭是龍頭造型,龍嘴裡叼著顆鴿蛋大的翡翠珠子,那是去年佤邦首領送他的“見麵禮”。
一切都和上次來一模一樣,熟悉的布局本該讓我鬆口氣,可當我的視線掃過辦公桌對麵的真皮沙發時,心臟突然像被一隻浸了冰水的鐵手狠狠攥住,驟然縮成核桃大,連呼吸都卡在喉嚨裡,肺裡的空氣瞬間被抽乾。沙發上坐著個人,迷彩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內側猙獰的狼頭紋身——那紋身我太熟悉了,是辛集興十八歲在唐人街紋身店紋的,當時還因為顏料過敏腫了半個月。他正低頭玩著一把蝴蝶刀,刀刃“唰唰”劃過空氣,可我分明看見他握著刀柄的指節泛白,顯然也和我一樣慌了神。
耳邊的一切聲響瞬間消失了——雷清荷的笑聲、雪茄燃燒的滋滋聲、蝴蝶刀的劃空聲,全被自己“咚咚”的心跳聲蓋過。後背的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浸濕了風衣內側的襯衫,連握著門把的手都開始微微發顫。我怎麼也沒想到,辛集會提前混到這裡,還剛好和我撞在雷清荷的辦公室裡——這是巧合,還是雷清荷設下的陷阱?
沙發上坐著的不是彆人,正是辛集興。他穿一件洗得發白起球的迷彩服,袖口磨破了邊,肘部打著塊深綠色的補丁——那是我去年給他縫的,當時他還笑我針線活比唐人街的阿婆還糙。最紮眼的是他左臉的刀疤,從眉骨斜斜劃到下頜,長約三寸,邊緣泛著淺粉的增生,像條扭曲的蚯蚓——這是我們十五歲那年,在唐人街替被小混混搶錢的賣花阿婆出頭時,他替我擋磚頭留下的。可此刻這道疤,卻成了他“亡命之徒”的勳章,配上他蹺著的二郎腿、隨意搭在膝蓋上的手腕,活脫脫一副混不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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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裡把玩著一把銀色蝴蝶刀,刀刃在水晶燈下發著冷光,“唰唰”地在指間轉出殘影,時而開合,發出“哢嗒”的脆響。聽見門響,他抬眼看來,瞳孔先是微縮,眼瞼飛快地顫了一下——那是隻有我們倆才懂的、掩飾驚訝的小動作,隨即又恢複了吊兒郎當的神態,嘴角勾起一抹嗤笑,挑眉道:“喲,這不是龍圩壩的大功臣袈沙嗎?雷先生都等你十分鐘了,可算舍得從哪個溫柔鄉鑽出來了?”
我的指尖猛地攥成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肉裡,掐出四道彎月形的印子,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這痛感像根針,瞬間刺破了我強裝的鎮定。怎麼會是他?三天前在黑礁灣的魚排上,他明明說“下周才托鐵蛇搭線混進核心圈”,怎麼突然就出現在雷清荷的辦公室?是計劃提前了?還是他被雷清荷抓了把柄,被迫當誘餌?更讓我心頭發緊的是,雷清荷把我們倆湊在一起,是單純的“同鄉敘舊”,還是早就識破了什麼,故意設下的試探局?
無數個念頭像倉庫裡被點燃的火藥,在腦子裡“轟”地炸開,震得我耳膜發疼,連眼前的景象都有些發晃。鼻尖卻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還是小時候我們偷偷抽的廉價萬寶路,煙味裡混著股淡淡的槍油味,那是雷朵集團手下天天摸槍蹭上的“標配”味道。這熟悉的味道撞進鼻腔,瞬間勾起了唐人街的回憶:我們蹲在巷口的垃圾桶旁,分抽一根皺巴巴的萬寶路,嗆得直咳嗽,卻笑得像偷吃到糖的孩子。可現在,我們卻在虎穴裡相對,連一句“你還好嗎”都不敢說。
“袈沙,愣著乾什麼?過來坐。”雷清荷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辦公室裡短暫的凝滯。他從寬大的酸枝木老板椅上站起來,身上穿一件杭綢黑唐裝,領口繡著暗紋蓮花,袖口滾著圈金線,左手大拇指上套著枚鴿蛋大的翡翠扳指,綠得瑩潤,敲在桌麵上發出“篤、篤”的輕響,節奏不急不緩,像在敲我的心鼓。
他抬手指了指辛集興旁邊的真皮沙發空位,皮麵被陽光曬得發亮,上麵還留著個淺淺的臀印。雷清荷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在我和辛集興之間來回掃動,像在打量兩件待價而沽的商品:“阿興剛跟我閒聊,說你們倆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發小?小時候都在唐人街的同一條巷子裡摸爬滾打?”
他的語氣聽著隨意,可我分明看見他握著扳指的手指緊了緊,眼神裡閃過一絲探究——那是獵人盯著獵物的眼神,隻要我們倆有半分破綻,就會立刻撲上來撕咬。我後背的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浸濕了風衣內側的襯衫,黏在皮膚上又涼又癢,可我隻能強壓著慌亂,慢慢朝沙發走去,軍靴踩在地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的喉嚨突然發緊,不是普通的乾澀,是像吞了塊密道裡泡脹的濕棉花,纖維粘在喉嚨壁上,連吞咽都帶著滯澀的癢,每動一下都像在磨鈍刀子。雷清荷這話問得輕描淡寫,可落在我耳朵裡,卻像根裹了冰的針——是真的隨口閒聊,還是早就摸了我們的底,故意設套試探?我飛快地瞥向辛集興,他還在低頭玩蝴蝶刀,刀刃“哢嗒”開合的節奏卻慢了半拍,銀亮的刀光掃過他左臉的刀疤時,我分明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安撫,又飛快地被吊兒郎當的神情蓋住,仿佛剛才那瞬間隻是我的錯覺。
我深吸一口氣,故意把胸膛挺了挺,嘴角扯出個笑——這笑練過無數次,嘴角要彎到三分,眼角卻不能有細紋,得像個得意忘形的“功臣”,而不是個揣著心事的臥底。可指尖攥著的風衣布料已經被汗浸得發潮,連聲音都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是啊雷先生!我跟阿興打穿開襠褲就認識,都在曼穀唐人街的窄巷裡混大的——那時候我們倆總偷巷口阿婆的芒果,他爬樹快,我望風靈,有次被阿婆拿著竹竿追了三條街,最後還是他替我擋了一竿子,腿上青了好大一塊!”
這話半真半假,偷芒果的事是真的,替我擋竹竿也是真的——那道疤現在還在辛集興的小腿上,像條淺褐色的蟲子。可這些“真料”此刻說出來,卻比編瞎話還讓人心慌,每一個字都像踩在刀尖上,生怕哪個細節沒對上,就把我們倆都折在這裡。我甚至能想起當時辛集興齜牙咧嘴的模樣,可現在,我們卻在雷清荷的辦公室裡,連一個真心的眼神都不敢多遞。
“真是緣分。”雷清荷笑了,不是開懷的笑,是嘴角往上挑了挑,露出兩顆泛著黃的虎牙,像條剛睡醒的鱷魚。他從紅木抽屜裡摸出個燙金煙盒,抽出一根古巴雪茄——煙身裹著淺棕色的茄衣,還印著細小的“ogo,遞過來時,手指夾著煙尾,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卻透著股說不出的狠勁。“龍圩壩的事,你辦得漂亮。”他的聲音輕得像吹過橡膠林的風,“刀疤陳的老巢端了,佤邦那批貨也截了,戶誌……也算沒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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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白死”三個字說得輕描淡寫,像在說丟了個沒用的紙團,我心裡卻猛地一沉——戶誌的軍表、撥浪鼓,還有那個叫安安的女孩,瞬間在腦子裡閃了一圈,又被我強行壓下去。雷清荷已經摸出了登喜路打火機,“哢嗒”一聲,藍色的火苗竄起來,他特意湊過來給我點煙,火苗映在他眼底,亮得有些刺眼,裡麵藏著的算計像條蜷著的蛇,隨時可能撲上來。
“我已經讓張秘書整理好了路線。”他收回打火機,翡翠扳指敲在桌麵上,“篤篤”的聲音像倒計時,“從下周起,你跟阿興一起管陸路運輸——他熟碼頭的彎彎繞,你懂邊境的關卡規矩,你們倆搭夥,我放心。”
“雷先生放心!”辛集興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軟了半截,甚至帶了點諂媚的尾音,他往前湊了湊,迷彩服的袖口蹭到沙發扶手,“我跟袈沙從小就默契,這次肯定把貨送得妥妥帖帖,絕不讓您操心!”說話時,他飛快地抬眼,眼皮輕輕眨了兩下——這是我們小時候的暗號,當年在唐人街躲攤主時,眨眼兩次就是“安全,彆慌”。
我心裡的石頭稍微落了點,可後背的冷汗還在往下淌,順著脊椎滑進腰帶裡,涼得人發顫。我太清楚雷清荷是什麼人了——道上都傳,他當年為了揪出一個內鬼,把人關在橡膠林的鐵籠子裡,餓了三天三夜,最後喂了鱷魚。他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信兩個“發小”?剛才那番話,那聲“放心”,說不定是更深的試探——他在看我們會不會露怯,會不會因為“信任”而放鬆警惕。
雪茄的煙味突然變得濃烈,嗆得我咳嗽了一聲,我趁機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的慌亂。指尖捏著滾燙的雪茄,煙絲燃燒的“滋滋”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像在提醒我:這場戲才剛剛開始,一步錯,就是萬劫不複。
果然,雷清荷臉上的笑還沒散去,話鋒就像淬了毒的刀,猛地轉了方向。他伸手拿起辦公桌上的賬本——正是我從倉庫帶回來的刀疤陳交易記錄,牛皮封皮的焦邊被他用拇指反複摩挲著,指甲蓋裡還嵌著點沒清理乾淨的雪茄灰。“不過話說回來,袈沙,”他的聲音突然沉了下去,像密道裡的積水,冷得發顫,“上次你說在黑礁灣和老周接頭,是為了騙他手裡的‘貨’,可阿興剛才跟我說,他上禮拜在碼頭看見老周和穿便衣的警察碰了麵,兩人在漁排上聊了足足半小時,臨走時還塞了個信封。”
他說著,突然往前傾了傾身,翡翠扳指“咚”地磕在桌麵上,眼神瞬間變得像鷹隼鎖定獵物般銳利,連瞳孔都縮了縮:“你說,老周會不會是警方安插的線人?你跟他接觸這麼久,就沒發現什麼不對勁?”
我的後背“唰”地一下冒起冷汗,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浸濕了襯衫後背,黏在皮膚上涼得刺骨。手裡的雪茄燙得指腹發疼,差點沒攥住,煙灰“簌簌”落在銀質煙缸裡,發出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辦公室裡格外刺耳。我心裡門兒清——這是雷清荷的殺招,故意借辛集興的話來試探我,既要看我的反應,也要看我們倆會不會互相拆台。
我飛快地瞥了眼辛集興,他手裡的蝴蝶刀剛好停在指尖,刀刃對著自己的掌心,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卻抿著嘴沒說話——他在等我接招,知道這時候任何多餘的話都可能引火燒身。我深吸一口氣,故意把雪茄往煙灰缸裡狠狠一按,煙蒂被碾得變了形,火星子濺起來,又瞬間熄滅。語氣陡然變得狠戾,連聲音都拔高了半分:“雷先生,您這話可問到點子上了!我早就覺得老周不對勁!上次跟他接頭,他磨磨唧唧不肯交‘貨’,我就懷疑他有鬼!要是他真是線人,我現在就開車去黑礁灣,把他綁來給您磕頭認錯——您要是信得過我,給我一把槍,我當場崩了他,以證清白!”
我說著,故意往腰間的槍套摸了摸,動作誇張得像在表忠心,心裡卻在打鼓——老周是我們的接頭人,這話要是傳出去,還得費功夫圓回來,但眼下隻能先把雷清荷糊弄過去。
“不必了。”雷清荷突然笑了,笑聲粗啞,像破風箱在響。他站起身,走到我身邊,伸出戴著翡翠扳指的手,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扳指邊緣蹭過我肋下的紗布,那裡是倉庫爆炸時留下的傷口,還沒拆線,疼得我五臟六腑都像擰在了一起,嘴角控製不住地抽搐,卻隻能強忍著,擠出個“感激”的笑容。“我信你。”他的聲音放緩了些,指了指我肋下的紗布,紗布邊緣還滲著點淡紅的血漬,“醫生剛才來電話,說你那傷再深半寸,就戳到肺葉了——你要是警方的人,犯得著拿命去換這本破賬本?”
我心裡的石頭“咚”地落了地,後背的冷汗卻還在冒。辛集興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快步走到我身邊,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我的後背——拍第一下時力道很輕,第二下稍重,第三下又輕了下來,這是我們小時候約定的暗號:“晚上八點,倉庫見”。他臉上掛著痞氣的笑,對著雷清荷嚷嚷:“我就說袈沙不是那種背主求榮的人!小時候在唐人街,有個比他高一頭的混混搶我的零花錢,他抄起路邊的磚頭就衝上去,把人腦袋開了瓢,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臉腫——這股子講義氣的勁兒,幾十年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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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半真半假,當年確實有混混搶錢,但抄磚頭的是他,我隻是幫著按住了混混的腿。可此刻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既圓了我的“忠心”,又沒露出破綻,我心裡的最後一絲緊張也散了。雷清荷看著我們倆“兄弟情深”的模樣,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坐回老板椅上,重新拿起雪茄,用打火機點燃:“行了,你們倆也彆在這兒站著了。張秘書已經把下周的運輸路線整理好了,放在茶幾上,你們拿去看看,有什麼不懂的再來問我。”
我和辛集興同時應了聲“是”,彎腰去拿茶幾上的文件。指尖碰到紙張的瞬間,我和辛集興的眼神飛快地對上——他眼底的緊張已經散去,隻剩默契的沉穩,我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晚上見。
走出辦公室時,走廊裡的冷香混著雪茄味撲麵而來,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連文件都差點沒拿穩。辛集興跟在我身後,故意落後半步,用隻有我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晚上倉庫見,我有新消息。”我沒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腳步卻比來時更堅定——剛才那場試探,我們算是險險過關,但雷清荷的多疑像根刺,紮在我們心裡,提醒著我們接下來的路,隻會更難走。
雷清荷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指節叩了叩紅木桌麵,轉身拉開辦公桌左側的抽屜——抽屜滑軌“嘶”地滑開,露出裡麵鋪著的黑色絲絨。他從中拎出兩個紫檀木盒子,盒子表麵雕著纏枝蓮紋,邊角包著黃銅,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暗光,入手沉甸甸的,顯然分量不輕。“這是給你們的獎勵。”他把盒子分彆推到我和辛集興麵前,翡翠扳指蹭過盒麵,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每個盒子裡有二十萬美金,都是連號的新鈔,還有塊勞力士黑水鬼——戴著撐場麵,也方便你們在碼頭和關卡打點。”
我和辛集興同時起身躬身,雙手接過盒子,指尖觸到紫檀木的冰涼,卻像摸到了燒紅的烙鐵,下意識地攥緊了些。盒子上的黃銅搭扣硌著掌心,我甚至能透過薄薄的木壁,感受到裡麵鈔票的粗糙質感和手表的金屬涼意。“謝謝雷先生!”我們異口同聲地說,聲音刻意放得恭敬,帶著恰到好處的受寵若驚,可我喉嚨裡卻像卡著密道裡的濕泥,發緊發澀——這哪裡是獎勵?是綁在我們脖子上的繩索,每一分錢、每一寸金屬,都在提醒我們:拿了他的東西,就再也彆想全身而退。
雷清荷看著我們的模樣,嘴角的笑卻慢慢淡了,眼神沉得像湄公河的深水,連聲音都冷了幾分:“不過醜話說在前麵,跟著我,好處少不了你們,但要是敢背著我玩花樣——”他頓了頓,拿起桌上的雪茄,卻沒抽,隻是用指腹摩挲著煙身,“去年那個給警方遞消息的線人,你們還記得吧?我把他扔進了湄公河的鱷魚塘,第二天派人去撈,連塊帶血的布料都沒撈上來,隻看見塘裡的鱷魚比平時肥了一圈。”
他的聲音很輕,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可我和辛集興的後背還是同時冒出一層冷汗。我低頭盯著手裡的紫檀木盒,盒麵上的纏枝蓮紋突然變得像一條條扭曲的蛇,纏得我心口發悶。辛集興握著盒子的指節泛白,蝴蝶刀還彆在腰後,卻連碰都不敢碰——我們都清楚,雷清荷的威脅從不是空話,那片鱷魚塘裡的水,至今還浸著人命的腥氣。
“我們明白,絕對不敢背叛雷先生!”辛集興搶先開口,語氣比剛才更諂媚,甚至往前湊了半步,“我和袈沙這條命都是您給的,以後您指哪,我們就打哪!”我跟著點頭,附和著說“絕不二心”,心裡卻在冷笑——這條命,我們要留著扳倒他,留著回唐人街吃芒果糯米飯。
雷清荷似乎對我們的態度很滿意,重新拿起那份運輸路線圖,用鉛筆指著上麵的紅點:“下周這批貨要從老撾經磨憨口岸進來,邊境的王警官那邊,你們記得提前用美金打點到位,彆像上次鐵蛇那樣,漏了錢還差點被查。”他絮絮叨叨地叮囑著細節,從貨車的偽裝要裝滿新鮮的山竹,蓋住軍火箱的金屬味)到接頭的暗號“芒果甜不甜”對應“甜過初戀”),每一個環節都摳得極細,像在打磨一件精密的武器——而我們,就是他手裡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