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永夜的世界,時間流逝缺乏最直觀的標記。沒有日出日落,隻有磐石城內那依靠燼鐵礦能量維持的、模擬著微弱晝夜變化的光源係統。當代表“清晨”的、略顯清冷的人造光芒透過加固過的琉璃窗欞,灑進城主寢殿的偏室時,溫念念已經醒了。
她住在這裡已有一段時間,最初的恐懼和茫然逐漸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一種夾雜著依賴、好奇以及悄然滋生的、她自己或許都未曾明晰的情愫。偏室與封碣的主臥相連,雖各有門戶,但這接性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她是被城主納入羽翼之下,特殊對待的存在。
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屬於這個世界的金屬和塵土的味道,但在這間屋子裡,還混雜了一絲極淡的、來自封碣身上的冷冽氣息,以及……溫念念自己身上那幾乎要被同化殆儘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柔軟甜香。她擁著那條不算厚實,卻意外保暖的毯子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昨晚睡得並不安穩,夢裡似乎總有揮之不去的廝殺聲和變異體的嘶吼,但醒來後,具體內容又模糊了,隻留下心口一絲沉甸甸的感覺。
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停在門口。接著是輕輕的叩門聲,不大,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感。
“醒了?”是封碣的聲音,比平時似乎少了幾分寒意,但依舊簡潔。
溫念念連忙應了一聲,赤著腳踩在冰涼的石板上,小跑過去打開了門。
封碣站在門外,已經穿戴整齊。依舊是那身便於行動的深色作戰服,外罩著象征城主身份的暗紋肩甲,腰間束著皮帶,上麵掛著幾樣她叫不出名字但顯然不是裝飾品的裝備。他高大的身形幾乎堵住了整個門口,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他的臉色似乎比前幾天受傷時好了一些,但依舊缺乏血色,下頜線繃得有些緊,眼神深邃,落在她臉上,帶著慣有的審視,似乎又在尋找著什麼。
他的目光很快從她臉上移開,掃過她赤著的雙腳,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穿上鞋。”他命令道,語氣沒有起伏。
“哦。”溫念念乖乖縮回腳,找到那雙用某種韌性十足的植物纖維和柔軟獸皮編織的鞋子穿上。這裡的衣物鞋襪,都是蘇婉按照她的體型找來的,雖然粗糙,但已是城內能提供的最好待遇。
“出來。”封碣說完,轉身先走向外間的小廳。
小廳裡同樣簡陋,一張石桌,幾把椅子,牆壁上是燃燒著穩定幽藍色火焰的燼礦燈。桌上已經擺放好了早餐——兩塊看起來乾硬、顏色暗沉的營養膏塊,一杯清水。這就是磐石城高層標準的配給,簡單,卻能提供生存必需的能量和物質。
封碣已經坐在主位,拿起一塊營養膏,動作算不上優雅,卻帶著一種高效的力量感,開始進食。
溫念念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看著自己麵前那塊灰撲撲的膏塊,心裡歎了口氣。無論嘗試多少次,她依然無法習慣這種食物粗糙的口感和寡淡的味道。她小口小口地啃著,味同嚼蠟。
封碣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份,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視線重新落到她身上,看著她如同受刑般的進食模樣,沉默著。
廳內一時隻有溫念念細微的咀嚼聲和燼礦燈燃燒時微弱的劈啪聲。
“昨晚,”封碣忽然開口,打破了沉寂,“做噩夢了?”
溫念念一愣,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你……你怎麼知道?”
封碣的目光掃過她眼下淡淡的青黑。“聽見你翻身。”他頓了頓,補充道,“次數很多。”
他的聽力竟然如此敏銳?隔著一堵牆,都能清晰地聽到她翻身的動靜?溫念念臉上微微發熱,有些窘迫,又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感覺——他注意到了,甚至記住了。
“嗯……”她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營養膏塊的邊緣,“夢到……一些不好的東西。記不清了,就是覺得害怕。”
封碣看著她纖細的、仿佛一折就斷的手指,以及那低垂著、顯得異常脆弱的脖頸,眸色深了些。
“在這裡,”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磐石城特有的冷硬現實,“害怕是常態。但光是害怕,活不下去。”
溫念念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這句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投入她本就忐忑的心湖,激起層層寒意。
“我……我知道這裡很危險。”她小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無奈,“我一直很小心,儘量不給大家添麻煩。”
“麻煩與否,不由你決定。”封碣的語氣沒有任何寬慰的意思,他隻是陳述事實,“危險來臨的時候,不會因為你是‘麻煩’就繞道走。”
他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目光銳利地看著她:“上次我受傷,你跑過來。”
溫念念想起那天他手臂上猙獰的傷口,以及自己不受控製跑過去的舉動,點了點頭,心裡有些後怕,當時大廳裡氣氛肅殺,她那樣冒失地衝過去,確實不妥。
“如果當時,大廳裡有潛伏的敵人,或者我剛清理完戰場,精神尚未放鬆,任何一點意外的動靜,都可能引發本能攻擊。”封碣的聲音很冷,像淬了冰的刀鋒,一點點剖開殘酷的現實,“你那樣跑過來,距離我太近,在我反應過來是你之前,我的刀,可能已經揮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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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念念猛地抬頭,臉色瞬間白了白,握著營養膏塊的手微微顫抖。她從未想過這一點。她隻想著確認他的安危,卻忽略了他本身就是一個長期處於高度警戒狀態、隨時可能爆發出致命危險的戰士。
“我……我沒想那麼多……”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在這裡,活下來的人,必須想得多。”封碣放下水杯,發出輕微的磕碰聲,“想得越多,活得越久。”
他看著她受驚小鹿般的眼神,那裡麵清晰地映照出對他的恐懼,以及對這個世界的無所適從。這種眼神,他見過太多,在那些剛被救回聚集地、或者失去一切的人臉上。但她的眼神裡,還有一種彆的東西,一種與這個絕望世界格格不入的清澈和柔軟,讓他……無法視而不見。
他移開視線,似乎不願與那雙眼睛對視太久。
“林猛報告,”他換了個話題,語氣依舊平淡,“前幾天,‘灰鼠’的人試圖從西側廢棄管道潛入,被巡邏隊發現並清剿了。”
溫念念對“灰鼠”沒什麼概念,但“潛入”、“清剿”這些詞彙本身就充滿了血腥氣。她安靜地聽著,心揪緊了。
“清理戰場時,發現了一具女人的屍體。”封碣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是在報告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不是我們的人,也不是‘灰鼠’的戰鬥人員。穿著還算乾淨,身上沒有明顯武器,死在距離交戰點不遠的一個角落裡。脖子上有掐痕,是被人從後麵徒手扼斃的。”
溫念念的呼吸一滯。
“推測是‘灰鼠’挾帶的……某種‘物資’。”封碣用了“物資”這個詞,其下的含義讓溫念念胃裡一陣翻湧。“戰鬥發生時,混亂中,她可能想逃跑,或者被當成了累贅,被自己人滅口了。”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溫念念瞬間失去血色的臉上。
“她看起來,和你差不多大。可能也一樣,來自某個相對安全的角落,因為各種原因,落到了那幫人手裡。”
他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錘子,敲碎了溫念念心中最後一點僥幸。這不是故事,不是電影。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那個死去的陌生女人,她的遭遇,很可能就是溫念念自己無數種未來中的一種。如果沒有被封碣帶回磐石城,如果沒有他的庇護……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看著封碣,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