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人病房裡,終於隻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被切割成一條條溫暖的光帶,安靜地灑在病床和旁邊的嬰兒床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新生兒特有的、奶香而純淨的氣息。溫念念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臉上帶著生產後的疲憊,卻也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母性的柔和光輝。
封碣沒有睡。
他甚至沒有坐在椅子上。他就站在那個透明的嬰兒床旁,身姿依舊挺拔,卻不再是以往那種蓄勢待發的戰鬥姿態,而是一種沉默的、仿佛要在此地紮根的守護姿態。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照燈,一瞬不瞬地落在嬰兒床裡那個小小的繈褓上。
封嶼睡著了。小小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放在腮邊,呼吸均勻而細微,胸脯隨著呼吸輕輕起伏。那紅潤的、尚帶著褶皺的小臉,在睡夢中顯得無比安寧,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
封碣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仿佛要將這生命的奇跡,每一寸輪廓,每一次呼吸,都刻入自己永恒的記憶裡。初擁時那洶湧澎湃的情感巨浪已經稍稍平息,但退潮後留下的,不是空虛,而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具體、也更加沉重的感知——責任的重量。
這重量,不同於守護磐石城。守護城池,是責任,是使命,是背負著成千上萬人的生死存亡。那重量宏大而冰冷,如同背負著一座巨大的、由鋼鐵和骸骨鑄成的山巒。
而此刻他感受到的重量,卻源自於懷中那輕若無物的幾斤血肉。它如此微小,如此具體,卻又如此千鈞沉重。它關乎一個生命的全部——從他第一次呼吸,第一次睜眼,第一次蹣跚學步,到他未來漫長人生中的每一次歡笑、每一次哭泣、每一次選擇。
他不再是隻需要考慮如何讓這座城活下去的城主。他成為了一個父親,需要思考如何讓這個脆弱的小生命,好好地活下去。不僅僅是活著,而是有尊嚴、有希望、有選擇地活著。
這責任,細致入微,無孔不入。它關乎他此刻的呼吸是否順暢,下一次喂奶的時間,體溫是否正常,甚至是他睡夢中一個無意識的蹙眉……
“他真小,不是嗎?”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
封碣沒有回頭,也知道是溫懷遠。嶽父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站在他身側稍後的位置,同樣目光慈愛地看著嬰兒床裡的外孫。
“嗯。”封碣低低地應了一聲,目光未曾移動分毫。
溫懷遠看著女婿那如同磐石般沉默而專注的背影,心中感慨萬千。他一生教書育人,追求的是知識的傳承與家庭的安穩,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兒會與這樣一個來自血腥末世、肩負著如此沉重命運的男人結合,更沒想到會如此之快地升級為外公。
“我第一次抱念念的時候,也是你這副樣子。”溫懷遠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悠遠,試圖用輕鬆的語氣打破這過於凝重的氣氛,“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覺得她像塊豆腐,碰一下就會碎掉。她媽媽笑話了我好久。”
封碣沉默著,似乎在想象那個畫麵。那是一個他完全無法企及的、和平而普通的父親初體驗。
溫懷遠走上前一步,與封碣並肩而立,看著沉睡的封嶼,語氣變得鄭重了些:“封碣,我知道你的世界……和我們的很不一樣。你肩上的擔子,比我們任何人都要重。但現在,除了那座城,除了念念,你又多了一份責任。”
他轉過頭,看向封碣冷硬的側臉:“這份責任的重量,不在於你能給他多麼強大的力量,或者多麼顯赫的地位。而在於,你是否能給他一個……相對安寧的童年,一份無需時刻警惕危險的安全感,一個可以選擇自己未來的……可能性。”
安寧。安全感。可能性。
這些詞彙,在封碣的世界裡,幾乎是奢侈品,是需要用鮮血和生命去搏殺的渺茫希望。而在這裡,在溫懷遠口中,卻是一個父親應該給予孩子的最基本的東西。
封碣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他明白嶽父的意思。這份新的責任,要求他不僅僅是成為一個強大的保護者,更要努力去為他創造一個能夠孕育出這些“基本需求”的環境。這與他一直以來信奉的、在殘酷競爭中求存的末世法則,存在著根本的衝突和……更高的要求。
“我會。”良久,封碣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斬斷了所有退路的決絕。他沒有看溫懷遠,目光依舊鎖在兒子身上,仿佛是對著封嶼,也對著自己的靈魂立下誓言,“我會給他。”
我會給他我能給予的一切。安寧,安全,以及……選擇未來的權利。無論這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
這時,床上的溫念念輕輕動了一下,發出一聲細微的嚶嚀,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嬰兒床邊的封碣和父親。
“爸,封碣……”她的聲音還有些虛弱。
封碣立刻轉身,走到床邊,俯下身,動作自然地替她攏了攏額角的碎發,低聲問:“要喝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