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罪證
>為拯救阿爾茨海默症的妻子,我研發出記憶移植技術。
>當妻子第一次清晰說出女兒名字時,我激動得熱淚盈眶。
>她卻突然指著我尖叫:“是你!是你把曦曦推進泳池的!”
>我愣住,女兒明明死於意外溺水。
>監控顯示妻子記憶移植來源是位陌生人。
>更詭異的是,那段移植記憶中,泳池邊的梔子花香氣與我身上味道完全一致。
>而梔子花,是我每年女兒忌日才會買的花。
冰冷的藍光填滿了無菌實驗室的每一寸縫隙。陳明遠站在病床邊,低頭注視著病床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人影,像一片被寒風撕扯後蜷縮的枯葉。蘇晚晴,他的妻子,曾經鮮活的名字如今隻在他心裡沉重地回蕩。她的目光穿過他,落在虛空中的某個點上,那裡懸浮著常人無法理解的恐懼碎片。她瘦削的手指神經質地絞著被單,指節蒼白得如同實驗室的陶瓷器皿。
“我……”她的嘴唇嚅動了幾下,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我……”她猛地抬眼,瞳孔裡是全然陌生的渾濁,“你是誰?”
陳明遠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攥緊,又重重摔下。第多少次了?三十七次?他早已在實驗日誌裡麻木地記錄下這個不斷攀升的數字。每一次詢問,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頭緩慢地切割。
“晚晴,是我。”他俯下身,聲音刻意放得又輕又柔,像在安撫一個隨時會碎裂的夢,“明遠。陳明遠。”
“陳……明遠?”她費力地咀嚼著這個名字,眉頭痛苦地蹙起,仿佛在黑暗中摸索一個早已遺失的輪廓。“不……不認識……”她用力搖頭,發絲散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身體更緊地向後縮去,抗拒著眼前這個自稱是她丈夫的“陌生人”。
一陣尖銳的耳鳴在陳明遠顱內炸開,混合著儀器單調的蜂鳴,幾乎要撕裂他的神經。他深吸一口氣,空氣裡是消毒水和某種化學試劑的冰冷氣味。他強迫自己轉身,走向旁邊操作台上那個小小的恒溫冷藏箱。箱蓋無聲地滑開,寒氣氤氳而出。裡麵靜靜躺著三支密封的玻璃安瓿瓶,淡金色的液體在冷光下折射出誘人而詭異的光芒——這就是“彌涅爾瓦”血清,他耗儘心力、賭上一切倫理邊界的造物,記憶移植的鑰匙。瓶壁上凝結的細小水珠,像是冰冷的淚。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安瓿瓶頸在他指間發出輕微的“哢”聲。冰涼的液體被吸入注射器,針尖在冷光下閃爍著一點寒星。他重新走回床邊,蘇晚晴立刻像受驚的小獸般繃緊了身體,喉嚨裡發出含混的嗚咽。
“彆怕,晚晴,”他低聲安撫,手指精準地找到她手臂上那條幾乎看不見的靜脈,“很快……很快你就會記起來了。曦曦……我們的女兒曦曦……”
針尖刺入皮膚,淡金色的液體無聲地注入她的血管。蘇晚晴的身體猛地一顫,隨即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捆住,僵硬地倒回枕上,眼皮沉重地闔攏。隻有床邊監測腦電活動的屏幕,那原本規律起伏的波紋驟然變得狂亂,如同暴風雨中洶湧的海麵,無聲地訴說著她意識深處正在掀起的滔天巨浪。
陳明遠握著那隻空了的注射器,指尖冰涼。他退後一步,跌坐在冰冷的金屬椅上,目光死死鎖在屏幕上那瘋狂跳躍的線條上,等待著,祈禱著。寂靜的實驗室裡,隻有儀器低沉的嗡鳴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聲聲,敲打著絕望與希望之間那堵搖搖欲墜的牆。
時間在冰冷的藍光裡凝滯,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陳明遠坐在金屬椅上,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椅背。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隻有眼珠隨著腦電監測屏上那瘋狂舞動的線條而微微轉動。那線條時而尖峰突起,時而沉入深穀,是蘇晚晴意識深處無聲的驚濤駭浪。每一次劇烈的波動都牽動著他的神經,繃緊到極限。
不知過了多久,屏幕上狂亂的曲線終於開始平複,如同風暴過後的海麵,漸漸趨向一種詭異的、疲憊的寧靜。
病床上,蘇晚晴濃密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極其輕微。又一下。像瀕死的蝶翼,艱難地想要掙脫無形的束縛。陳明遠屏住了呼吸,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手指緊緊摳住了冰冷的椅麵邊緣,指關節泛出青白。
那雙眼睛,終於緩緩地睜開了。
不再是之前那種空洞的、渾濁的、視而不見的茫然。它們重新聚焦了!眼底深處,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驅散了長久彌漫的迷霧。那裡麵是清晰的困惑,是剛剛從漫長而怪異的夢境中掙紮出來的疲憊,還有一種……一種陳明遠幾乎已經不敢奢望的、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清明。
她眨了眨眼,目光緩慢地移動,掠過實驗室冰冷的儀器、天花板刺眼的燈管,最終,帶著一種久彆重逢的、小心翼翼的試探,落在了陳明遠的臉上。她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麼,卻隻是發出一點微弱的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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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遠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每一次搏動都帶著窒息般的狂喜。他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在金屬床沿上發出一聲悶響也渾然不覺。他撲到床邊,顫抖的手想要去碰觸她的臉頰,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驚擾了這脆弱得如同朝露的奇跡。
“晚晴……”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幾乎不成調,“晚晴……是我,明遠……你……認得我了?”巨大的希冀和更巨大的恐懼在他眼中交織,亮得驚人。
蘇晚晴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許久,像是在費力地辨認一幅被歲月侵蝕的古畫。終於,那乾裂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她極其緩慢地,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刹那間,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衝破了陳明遠的眼眶,洶湧而下,滑過他疲憊而憔悴的臉頰。成功了?真的成功了?!那積壓了數年的絕望、重負、看不到儘頭的折磨,在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他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抱住她。
“晚晴!”他哽咽著,聲音破碎不堪,“太好了……太好了!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他胡亂地用袖子擦著臉,淚水卻越擦越多。他俯身,雙手輕輕捧住她瘦削的臉頰,感受著那微弱的溫度,這溫度幾乎要將他點燃。“你看,我說過的……我會讓你好起來……我會讓你把一切都記起來的!曦曦……我們的女兒曦曦……”他語無倫次,隻想抓住這失而複得的珍寶,將那個最重要、最珍貴的名字,第一時間送入她的耳中,喚醒沉睡的記憶,“曦曦!晚晴,曦曦!我們的女兒!你想起來了嗎?曦曦!”
“曦曦……”
那個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蘇晚晴剛剛恢複清明的眼底漾開一圈劇烈的漣漪。她重複著,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夢囈般的飄忽。陳明遠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狂喜如同熔岩般灼燒著他。成功了!她記起來了!彌涅爾瓦真的喚回了她!
然而,下一秒,蘇晚晴臉上的表情驟然凝固。那剛剛浮現的、帶著一絲困惑的溫和瞬間被一種極度驚恐所取代。她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急劇收縮,仿佛看到了來自地獄最深處的景象。她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身體劇烈地彈起,枯瘦的手指如同鷹爪般死死摳住了陳明遠捧著她臉頰的手腕!指甲深陷進他的皮肉裡,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曦曦……”她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利、扭曲,充滿了無法形容的恐懼和憎恨,直直刺穿實驗室冰冷的空氣,“曦曦!泳池!”
陳明遠臉上的狂喜瞬間凍結,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血液都凝固了。他僵在原地,甚至忘了手腕上傳來的劇痛,隻是難以置信地看著妻子那張因極度恐懼和仇恨而扭曲變形的臉。
“是你!”蘇晚晴的尖叫撕裂了寂靜,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陳明遠的耳膜和心臟,“是你!陳明遠!是你!是你把曦曦推進泳池的!是你殺了她!凶手!凶手!”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實驗室裡冰冷的藍光似乎也凝結了。陳明遠臉上的淚痕尚未乾涸,狂喜的餘燼還殘留在扭曲的肌肉裡,此刻卻被這石破天驚的指控徹底凍結。他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雷霆劈中,整個人僵在那裡,連呼吸都忘了。手腕上被妻子指甲摳破的地方,滲出細小的血珠,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晚……晚晴?”他喉嚨發緊,聲音像是從砂紙裡磨出來的,帶著無法置信的顫抖,“你說……什麼?曦曦……是意外……是意外溺水啊……”那個炎熱的午後,女兒在自家泳池邊失足滑落,等他們發現時已經太遲……這是刻在他靈魂深處的、永不愈合的傷口,也是整個家庭悲劇的起點。
“意外?”蘇晚晴發出一聲歇斯底裡的、破碎的冷笑,那聲音在寂靜的實驗室裡回蕩,令人毛骨悚然。她死死盯著陳明遠,渾濁的眼底燃燒著瘋狂的恨意,那恨意如此真實,如此陌生,幾乎要將陳明遠灼穿。“我看見了!清清楚楚!就是你!你站在那裡!泳池邊!曦曦在哭……在叫你爸爸……然後……然後你就把她推下去了!推下去了!”她劇烈地喘息著,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篩糠般抖個不停,手指依舊死死摳著他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能證明她控訴的鐵證。
“不!不可能!”陳明遠猛地掙脫開她的手,踉蹌著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儀器台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他看著她,那個他深愛半生、耗儘心血想要拯救的妻子,此刻卻像一個索命的厲鬼,用最惡毒的言語撕扯著他最深的傷口。“晚晴,你糊塗了!那是記憶移植……那不是真的!那是彆人的記憶!假的!都是假的!”他嘶吼著,試圖喚醒她的理智。
“假的?”蘇晚晴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卻帶著一種更加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篤定。她臉上猙獰的表情緩緩平複,隻剩下一種刻骨的、死寂的恨意。她抬起枯瘦的手指,直直地、不容置疑地指向他,一字一頓,如同在宣讀最終的判決:“我聞到了……泳池邊……梔子花……就是你身上的味道!是你!永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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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花!
這三個字如同三顆子彈,精準無比地擊中了陳明遠的心臟。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抽乾,四肢冰涼,大腦一片空白。梔子花?泳池邊?那個炎熱的、奪走曦曦生命的夏日午後……
他猛地想起來了!那天泳池邊,根本沒有梔子花!那是人工泳池,周圍隻有單調的草坪和水泥地。梔子花……梔子花是他後來才開始買的!每年曦曦的忌日,他都會買一大束純白的梔子,放在她的遺像前,那濃鬱得近乎哀傷的香氣,彌漫整個房間,也浸透了他的衣衫,成為他生命裡無法擺脫的、悼念的氣息。
這怎麼可能?!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寒意,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他的脊椎,瞬間蔓延至全身。移植的記憶……泳池邊的“凶手”身影……還有……梔子花的香氣?這不可能存在的香氣?!
蘇晚晴在喊出那句“梔子花”之後,像是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身體猛地一軟,再次陷入昏睡,急促的呼吸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刺耳。陳明遠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實驗室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地壓在他的胸口。梔子花……那根本不該出現在泳池邊的氣味,此刻卻像幽靈一樣,纏繞在那個植入妻子腦海的“凶殺”場景裡,纏繞在他自己身上。荒謬的指控混雜著無法解釋的細節,在他腦中掀起一場毀滅性的風暴。
他猛地轉身,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機器,撲向主控電腦。冰冷的屏幕藍光映著他慘白如紙的臉。手指在鍵盤上瘋狂地敲擊,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力道。他要找到源頭!找到那個將這段“記憶”塞進妻子大腦的“捐贈者”!這一定是移植的源頭記憶出了問題!一定是某種可怕的汙染或者錯誤!
係統界麵飛速閃爍,複雜的神經映射圖譜和數據流瀑布般滾落。陳明遠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屏幕,過濾掉大量無關信息,將檢索條件死死鎖定在“彌涅爾瓦”項目捐贈者的數據庫上。他輸入蘇晚晴的植入批次編號,回車鍵被重重敲下。
進度條緩慢地爬升,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終於,搜索結果彈出。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
>受體:蘇晚晴編號:suq001)
>記憶移植源:匿名捐贈者編號:donorapha7)
>捐贈者信息:已加密最高權限:a級)
>記憶片段內容摘要:童年創傷場景涉及水體、墜落感、強烈恐懼)
>關聯情緒標簽:恐懼、背叛、喪失
“匿名?最高權限加密?”陳明遠盯著那幾行冰冷的文字,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a級權限,那是整個研究所隻有他和項目最高投資人——星河生命科技的掌控者,秦嶽,才擁有的級彆!他作為項目負責人,竟然對自己妻子移植的記憶來源毫不知情?!一股被徹底愚弄、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暴怒瞬間衝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內部通訊器,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幾乎按不準按鍵。幾秒後,通訊接通,傳來助理林薇冷靜而略帶疑惑的聲音:“陳博士?”
“林薇!”陳明遠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立刻!馬上!給我調取‘彌涅爾瓦’項目所有關於匿名捐贈者‘donorapha7’的原始記憶數據!包括所有未剪輯的神經信號記錄和生物標記關聯信息!所有!現在就要!權限問題我來負責!”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一瞬,顯然被陳明遠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失控狀態驚住了。“陳博士……這……這需要秦總那邊的最高權限密鑰才能完全解密……”
“那就去申請!告訴他是我要!立刻!馬上!”陳明遠對著通訊器咆哮,額角青筋暴跳,“告訴他,這關係到彌涅爾瓦的核心倫理安全!關係到整個項目的存亡!如果他問為什麼,就說……就說實驗體出現了無法解釋的致命記憶汙染!快去!”
他重重摔下通訊器,胸膛劇烈起伏,目光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匿名捐贈者”和“最高權限加密”的字樣。寒意更深了。秦嶽……這個從一開始就大力支持他,甚至在他因倫理爭議被學界孤立時也鼎力相助的投資人……為什麼要在妻子的記憶來源上設置如此高的屏障?這團迷霧,突然變得濃稠而危險。
時間在焦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陳明遠像個困獸,在狹小的實驗室裡來回踱步,冰冷的金屬地麵映著他焦躁不安的影子。他時而撲到電腦前瘋狂刷新,時而衝到蘇晚晴床邊,看著她沉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心如刀絞。那荒謬的指控和梔子花的幽靈,反複在他腦中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