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是你
>我在火葬場給屍體化妝時,那具女屍突然睜眼。
>“下一個是你。”她冰冷的聲音在停屍間回蕩。
>報警後,警察查無此人,監控裡隻有我對著空氣說話。
>當晚,我收到神秘短信:“清道夫已出發。”
>逃亡途中,我發現死者留下的線索指向我遺忘的童年。
>躲進安全屋的瞬間,所有鏡子都映不出我的身影。
冰冷的熒光燈管在天花板上嗡嗡作響,像一群困在玻璃棺材裡的毒蜂,孜孜不倦地啃噬著這片凝滯的空氣。這裡是屬於寂靜和告彆的地方——市郊火葬場的遺體整容室。福爾馬林那股特有的、帶著金屬鏽蝕感的刺鼻氣味,頑固地滲進每一寸牆壁、每一件不鏽鋼器具,甚至我工作服最細密的纖維裡。它蓋過了一切,仿佛死亡本身就該是這個味道。
我的指尖觸碰到操作台上那具年輕女屍的皮膚,一種喪失了所有生命彈性的冰涼,堅硬得如同深秋河灘上的石頭。她安靜地躺著,麵龐清秀,唇色卻是一片毫無生機的灰白。一場車禍奪走了她,送來時幾乎支離破碎。過去的幾個小時裡,我一點點修複著那些猙獰的傷口,用油彩調和出接近活人膚色的粉底,用細密的針腳縫合撕裂的皮膚。此刻,正用一支極細的化妝筆,蘸著特製的唇彩,試圖在她冰冷的唇上描繪出一點點暖意。
“快了,”我低聲對著這具不會回應的軀體說,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乾澀而突兀,“再一會兒就好。漂漂亮亮的,安心上路。”這是我工作五年養成的習慣,一種麵對無邊寂靜時的自我慰藉,仿佛這樣能驅散一點周遭沉甸甸的寒意。筆尖小心翼翼地在灰白的唇瓣上移動,留下一點黯淡的玫瑰紅。
就在我準備換一支更小的筆勾勒唇角細節時,她緊閉的眼瞼毫無征兆地向上掀開了。
不是那種緩慢、帶著睡意的睜開,而是像被無形的線猛然提拉,又像乾燥的蟬蛻猝然崩裂。眼皮底下,是一雙完全渾濁、毫無光澤的灰白色眼球,直勾勾地、空洞地,穿透了冰冷的空氣,死死釘在我的臉上。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心臟像被一隻冰手攥緊,狠狠砸在肋骨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轟然倒流,衝得耳膜嗡嗡作響,視野邊緣開始發黑。手中的細筆“啪嗒”一聲掉落在不鏽鋼台麵上,滾了幾圈,留下一條刺目的紅色痕跡。
時間失去了刻度。冰冷的空氣像凝固的玻璃,死死堵在我的喉嚨口。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氣,在熒光燈下顫抖著消散。那具年輕的屍體——不,是那“東西”——就躺在咫尺之間,灰白的眼珠如同蒙塵的玻璃彈珠,毫無生氣,卻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牢牢鎖定著我。她的嘴唇,那抹我剛剛精心描繪上去的黯淡玫瑰紅,開始以一種極其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幅度翕動起來。
沒有氣流湧動,沒有胸腔起伏,隻有那兩片冰冷的唇瓣,如同生鏽的鉸鏈在艱難開合。一個聲音,乾澀、嘶啞,像是砂紙摩擦著朽木,又像是從極深的地底裂縫中硬擠出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感,斷斷續續、卻又無比清晰地鑽入我的耳中:
“下…一…個…是…你…”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我的骨髓深處。最後一個“你”字落下,如同耗儘了全部力氣,那雙空洞的灰白眼珠裡的微弱“神采”瞬間熄滅。眼皮沉重地耷拉下來,覆蓋住那令人窒息的景象,仿佛剛才那驚悚的一幕從未發生。
死寂重新統治了整容室,比之前更甚,仿佛剛才那聲音抽走了所有殘存的空氣。隻剩下熒光燈管持續不斷的嗡鳴,此刻聽起來格外刺耳,像無數細小的電鑽在啃噬我的神經。
“嗬……”一聲短促、破碎的吸氣聲從我喉嚨裡擠出來。我猛地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工具架上。幾件鋥亮的器械被震落,“哐當啷”地砸在光潔的水磨石地麵上,尖銳的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裡反複回蕩,震得我頭皮發麻。
不是幻覺!絕對不可能是幻覺!那冰冷的觸感,那直刺靈魂的凝視,那刮骨般的聲音……每一個細節都無比真實,帶著死亡本身的重量壓在我的神經上。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像冰冷的藤蔓纏繞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我窒息。我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向牆角辦公桌上的固定電話,冰涼的塑料聽筒在手中瘋狂顫抖,好幾次才勉強按對了那三個簡單的數字。
“嘟…嘟…喂?110報警中心。”一個冷靜的男聲傳來。
“死…死人!死人說話了!”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語無倫次,“火葬場…整容室…女的…車禍送來的…她睜眼了!她跟我說…說下一個是我!真的!她說了!”我死死攥著聽筒,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女士,女士您冷靜一點,請說清楚具體位置。”接線員的聲音依舊平穩,帶著一種程式化的安撫,但在我聽來卻遙遠得如同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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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是吼著報出了火葬場的詳細地址和我所在的遺體整容室位置,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驚魂未定的顫音。掛斷電話後,巨大的虛脫感瞬間襲來,我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體不受控製地滑坐到地上。眼睛死死盯著操作台上那具重新恢複平靜的女屍,仿佛她下一秒就會再次睜開那雙灰白的眼睛。福爾馬林的味道從未如此濃烈嗆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感。
警笛的呼嘯由遠及近,劃破了郊區午後的沉悶,尖銳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刺進我的耳膜。幾分鐘後,雜亂的腳步聲在門外走廊響起。門被猛地推開,冷風灌入,帶著一股塵土和橡膠輪胎的氣息。兩個穿著深藍製服的警察走了進來,為首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警官,國字臉,眉頭習慣性地擰著,眼神銳利如鷹,目光掃過狼藉的地麵和癱坐在地上的我,最後落在操作台那具蓋著白布的女屍上。他肩章上的警銜顯示姓王。另一個年輕些的警察,手裡拿著記錄本和執法記錄儀,神情嚴肅。
“是你報的警?”王警官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聲音低沉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意味。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抬頭,語速快得像在倒豆子:“是我是我!警官!那個女的,車禍送來的那個!我剛才給她化妝,她…她突然就睜眼了!眼珠子是灰白色的!然後她嘴唇動了,清清楚楚跟我說‘下一個是你’!聲音又冷又啞!太嚇人了!你們快查查!她肯定有問題!”
王警官的目光在我驚惶的臉上停留了幾秒,又轉向操作台上覆蓋著白布的遺體。他示意年輕警察打開執法記錄儀,然後走到操作台邊,動作沉穩地掀開了白布的一角,露出女屍蒼白的麵容。他仔細地檢查了女屍的眼瞼、口唇和頸部,甚至還戴上手套輕輕翻動了一下她的頭部。年輕警察則開始拍攝現場環境,尤其是工具架旁散落的器械和我剛才掉落的化妝筆。
“你確定是她?”王警官放下白布,轉向我,眉頭擰得更緊,“看清了?沒認錯人?”
“千真萬確!就是她!”我用力點頭,聲音帶著哭腔,“我給她化妝快兩小時了!每一個傷口我都記得!怎麼會認錯!”
王警官沒再說什麼,他走到牆角那台嵌在牆壁裡的監控主機前。屏幕上分割著十幾個小畫麵,覆蓋了火葬場的主要出入口、走廊和幾個關鍵操作間。他熟練地調取著整容室門口的監控錄像,將時間回撥到我報警前大約半小時。
年輕警察也湊了過去。監控畫麵清晰度很高。錄像裡顯示,我獨自一人走進整容室,隨後就是漫長的、隻有我一人活動的畫麵。我站在操作台前低頭忙碌,偶爾移動身體去拿工具。畫麵上的我,始終背對著門口的方向,麵對著操作台上的遺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王警官拖動進度條,快進到我報警前幾分鐘的關鍵時段。畫麵裡,我依然在專注地工作。突然,我的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緊接著,我整個人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向後彈開,撞在工具架上,器械“嘩啦”散落一地。然後就是我跌坐在地,驚恐地望向操作台,連滾帶爬撲向電話機的狼狽景象。
監控畫麵裡,操作台上,隻有安靜躺著的、覆蓋著白布的遺體輪廓。從頭到尾,沒有女屍睜眼,沒有嘴唇翕動,沒有一絲一毫超乎常理的動靜。隻有我一個人,對著空氣,上演了一場驚恐萬狀的獨角戲。
王警官按下了暫停鍵,畫麵定格在我滿臉驚駭、跌坐在地的瞬間。他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極其複雜,混合了審視、困惑,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懷疑。他指著屏幕,聲音比剛才更低沉,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
“林晚女士,監控錄像就在這裡。從你進來到報警,整容室裡,隻有你一個人。你對著遺體自言自語,然後突然自己摔倒,撞落了工具。整個過程,沒有任何你描述的‘異常情況’發生。”
“不可能!”我失聲尖叫,猛地從地上站起來,衝到監控屏幕前,手指幾乎戳到冰冷的屏幕,“你們看!就在這時候!她睜眼了!她說話了!她就在這裡!”我指著畫麵中那具被白布覆蓋、毫無動靜的遺體輪廓,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尖銳刺耳,“錄像有問題!肯定是被人動了手腳!或者…或者角度不對!你們相信我!”
年輕警察收起了記錄本,眼神裡帶著職業性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仿佛在看一個因過度勞累或精神壓力而出現幻覺的人。王警官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極力壓製著某種情緒。他拿出一個平板電腦,點開一個係統界麵。
“林晚女士,冷靜。我們再核實一下遺體身份信息。”他語氣平板無波,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今天上午十點十七分,由市交警三大隊事故科移交,女性無名氏,約二十五至三十歲,因嚴重交通事故當場死亡,麵部及身體多處損傷……係統記錄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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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氏?”我愣住了,“怎麼會無名氏?送來的交警沒說嗎?她身上沒有證件?”
“事故現場混亂,車輛損毀嚴重,死者隨身物品未能找到。目前身份尚未確認。”王警官收起平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林晚,你最近工作壓力是不是很大?或者休息不太好?接觸這些……特殊工作對象,時間長了,精神高度緊張,偶爾產生一些錯覺,也是可以理解的。”
“錯覺?”一股冰冷的憤怒混雜著更深的恐懼瞬間衝垮了我的理智,“那不是錯覺!我聽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她就在那裡,告訴我‘下一個是我’!你們為什麼不查?為什麼隻盯著監控和係統?你們去查查那具屍體本身!她的眼睛!她的喉嚨!一定有痕跡!”
王警官沉默地看著我歇斯底裡的樣子,眼神裡的那點憐憫徹底消失了,隻剩下公事公辦的嚴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他示意年輕警察做好記錄。
“林晚女士,基於目前我們掌握的證據——現場勘查無打鬥痕跡、遺體無異常外傷、監控錄像無異常畫麵、係統信息記錄無誤——無法支持你關於‘屍體說話’的指控。”他頓了頓,語氣加重,“你的精神狀態值得我們關注。我建議你暫時放下工作,好好休息一下,必要的話,去看看醫生。如果後續有新的發現,或者你想起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請隨時聯係我們。”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所有的恐懼、憤怒、急於證明自己的衝動,都被這冰冷的“建議”凍結了。我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巨大的無力感和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我淹沒。
兩名警察又例行公事般詢問了幾句無關痛癢的細節,年輕警察在本子上潦草地記錄著。然後,他們收好設備,轉身離開。厚重的金屬門在我身後合攏,隔絕了外界的聲音,也隔絕了我最後一絲尋求庇護的希望。整容室裡隻剩下我,冰冷的燈光,刺鼻的氣味,還有操作台上那具蓋著白布、沉默得如同深淵的“無名氏”。
我靠在冰冷的牆上,身體一點點滑落,重新跌坐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麵上。指尖的顫抖從未停止。福爾馬林的味道從未如此濃烈,它鑽進我的鼻腔,滲透進我的皮膚,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紮刺著我的神經。警察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儘頭,那扇厚重的金屬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隻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頭頂熒光燈管單調而執著的嗡鳴。
“不是錯覺…”我蜷縮起身體,把臉深深埋進膝蓋,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重複著這句蒼白無力的辯白,像是在對抗整個世界無聲的否定。那具無名女屍冰冷的觸感,灰白眼珠的凝視,還有那刮骨般的聲音——“下一個是你”——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清晰得如同烙印。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收緊,幾乎讓我窒息。警察的懷疑像冰冷的針,刺穿了我試圖維持的理智外殼。
時間在冰冷的寂靜中緩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天色已完全暗沉下來,城市的霓虹燈光遙遠而模糊地滲入高窗。我扶著牆壁,用儘全身力氣才勉強站起來,雙腿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不能待在這裡。絕對不能。
幾乎是憑著本能,我脫下沾染了福爾馬林和詭異氣息的工作服,胡亂塞進儲物櫃,抓起自己的背包,腳步虛浮地衝出整容室。走廊空曠,慘白的燈光將我的影子拉得細長扭曲。我低著頭,不敢看任何角落,仿佛那些陰影裡隨時會伸出冰冷的手。走出火葬場沉重的大門,深秋夜晚的冷風猛地灌進衣領,帶著枯葉和塵土的味道,反而讓我混亂的腦子有了一絲短暫的清醒。
我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家的地址。司機從後視鏡裡瞥了我一眼,大概是我慘白如紙的臉色和失魂落魄的樣子太過駭人,他沒多問,一腳油門衝了出去。車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流光溢彩,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實。我緊緊抱著自己的包,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那點微不足道的痛感來確認自己的存在,來驅散那如影隨形的、被死亡標記的寒意。
回到租住的舊公寓樓下,樓道裡的聲控燈應聲而亮,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狹窄的樓梯。掏出鑰匙,手指依舊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才插進鎖孔。推開門,一股熟悉的、屬於“家”的微塵氣息撲麵而來,卻絲毫沒能帶來安全感。反手鎖好門,又加上了防盜鏈,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我才敢大口喘息,仿佛剛剛逃離了獵食者的追捕。
屋裡一片漆黑。我沒有開燈,摸索著走到客廳,把自己重重摔進那張舊沙發裡。身體陷進去,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但大腦卻異常亢奮,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那個冰冷的警告。黑暗中,整容室的一幕幕不斷閃回,女屍灰白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無處不在。
突然,一陣尖銳、急促的電子音劃破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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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嗡——”
是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在黑暗中驟然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間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區域。我像受驚的動物般猛地彈起,心臟狂跳著幾乎要撞破胸腔。是誰?警察?同事?還是……那個“清道夫”?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讓我幾乎不敢伸手去碰那個嗡嗡震動、屏幕慘白的機器。它固執地響著,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和充滿惡意。我死死盯著它,仿佛那是一條盤踞在茶幾上的毒蛇。
震動終於停了。屏幕暗了下去。
我屏住呼吸,全身僵硬。幾秒鐘的死寂後——
“嗡——嗡——嗡——”
它又開始了!這次更加急促,更加執著!屏幕再次亮起,慘白的光映著我驚恐扭曲的臉。
逃不掉的。
這個念頭冰冷地鑽進腦海。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幾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那部如同燒紅烙鐵般的手機抓在手裡。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是一條短信。沒有署名。隻有一串完全陌生的、毫無規律可言的數字號碼。
發件人:未知號碼。
短信內容隻有冰冷、簡潔、不帶一絲感情的五個字:
「清道夫已出發。」
嗡鳴聲停止了。手機屏幕的光也暗了下去。
客廳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但就在這絕對的黑暗中,那五個字卻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地、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視網膜上,灼燒著我的神經。
清道夫……已出發……
是誰出發了?去哪裡?要做什麼?
答案不言而喻。那個冰冷的警告,那個無名女屍的預言,以一種更直接、更殘酷的方式,被證實了。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尖叫終於衝破喉嚨。我猛地將手機狠狠砸向對麵的牆壁!塑料外殼撞擊牆麵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響亮。
手機彈落在地板上,屏幕徹底碎裂,蛛網般的裂痕下,最後一點微光也熄滅了。
絕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我蜷縮在沙發裡,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巨大的恐懼如同實質的黑暗,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那五個字——“清道夫已出發”——像冰冷的毒蛇,盤踞在腦海裡,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它無聲的嘶鳴。
“下一個是你…”
無名女屍嘶啞的聲音和短信冰冷的宣告重疊在一起,形成一種無法擺脫的詛咒。警察的懷疑被徹底碾碎,隻剩下赤裸裸的、迫在眉睫的殺機。他們不信我,那“清道夫”信了。他或她?或它?)正在路上,帶著死亡本身的氣息。
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的黑暗。公寓不再安全。這裡是我的“巢穴”,但也意味著是敵人最容易找到的地方。我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動作因為恐懼而顯得僵硬笨拙。黑暗中,我憑著記憶跌跌撞撞地衝向臥室。
不能開燈。光亮會成為靶子。
我摸索著拉開衣櫃最底層的抽屜,手指在疊放整齊的衣物深處急切地翻找。指尖觸碰到一個硬質的、邊緣光滑的小東西——一個備用的舊款按鍵手機,電量一直保持充足,隻插著一張不記名的電話卡。這是我很久以前為了應對極端情況準備的“安全手機”,從未想過真有用到的一天。我把它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外殼帶來一絲奇異的鎮定。
接著是錢。我把藏在幾本厚書夾層裡的所有現金——大約幾千塊——全部塞進貼身的口袋。薄薄的紙幣此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最後,我抓起玄關鞋櫃上那個不起眼的灰色舊帆布雙肩包,胡亂塞進去幾件輕便的換洗衣物、洗漱用品、充電器、一瓶水和幾包壓縮餅乾。
背上包,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不能走正門。那個“清道夫”很可能已經在樓下,或者正監視著樓道。我的目光投向臥室那扇對著後麵小巷的窗戶。老舊的小區,沒有複雜的安防。
我悄無聲息地拉開窗戶,冰冷的夜風立刻灌了進來。下麵是一條狹窄、堆放著雜物的後巷,沒有路燈,隻有遠處街燈的一點微光勉強勾勒出垃圾桶和廢棄自行車的輪廓。不算高,二樓而已。我探出身子,手腳並用地爬上窗台,心臟在胸腔裡狂跳。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鬆開手,任由身體向下墜去。
“咚!”
雙腳重重砸在鬆軟的垃圾袋上,緩衝了大部分衝擊力,但腳踝還是傳來一陣刺痛。我顧不上疼,迅速翻身爬起,警惕地掃視著黑暗的小巷。沒有異常動靜,隻有遠處馬路上隱約的車聲。我壓低身子,像一道影子,迅速融入小巷更深的黑暗裡,朝著與公寓大門相反的方向疾走。
去哪裡?巨大的茫然瞬間攫住了我。火車站?汽車站?人多眼雜,但監控也密集。郊外?荒涼隱蔽,但也意味著求助無門。一個名字突兀地跳入腦海——老城區,西林巷。那是城市裡一片幾乎被遺忘的角落,迷宮般的老舊筒子樓,魚龍混雜,監控探頭稀少得可憐。更重要的是,那裡有我一個幾乎斷了聯係的遠房表舅,早年做點灰色地帶的營生,後來似乎金盆洗手了,但人脈還在。最重要的是,他欠我爸一個大人情,一個他曾發誓“刀山火海都還”的人情。這是我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提供短暫庇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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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掏出那個舊按鍵手機,借著屏幕微弱的光,迅速在通訊錄裡翻找。沒有名字,隻有一個代號“西林”。我按下撥號鍵,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嘟…嘟…”等待的忙音每一聲都敲在我的神經上。
“喂?”一個沙啞、帶著濃重睡意和明顯不耐煩的中年男聲終於響起,背景音裡隱約有模糊的電視聲響。
“舅…是我,”我壓低聲音,語速飛快,竭力控製著顫抖,“林晚。林建國的女兒!”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呼吸聲似乎頓住了。然後,那個沙啞的聲音陡然清醒了幾分,帶著難以置信和一絲警惕:“…晚丫頭?大半夜的…你搞什麼名堂?”
“舅,我遇到大麻煩了!要命的麻煩!”我的聲音因為恐懼和急切而哽咽,“有人要殺我!警察不信!我沒地方躲了!隻能…隻能來找您!我爸…我爸當年…”我哽住,後麵的話說不出口,但我知道他懂。那個沉重的人情債。
電話那頭是更長的沉默,隻有電流的微響。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巷子口似乎傳來一點異常的響動?我猛地回頭,心臟驟停,隻看到被風吹動的破塑料袋。
終於,那個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沉重歎息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狠厲:“……艸!西林巷,七號樓,三單元,地下室最裡頭那間。鐵門,敲三長兩短。路上小心尾巴!到了彆出聲,等我開門!”電話被乾脆地掛斷,隻剩下忙音。
“嘟…嘟…嘟…”
我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了肺葉。有希望了!至少暫時有了一個藏身之所。我立刻關掉手機屏幕,將它塞回貼身口袋。不敢再停留,辨認了一下方向,我再次壓低身子,像幽靈一樣穿梭在老舊居民樓投下的濃重陰影裡,朝著記憶中西林巷的方向疾行。
深夜的老城區像一頭蟄伏的巨獸,隻有零星幾點燈火在黑暗中苟延殘喘。坑窪的路麵散發著潮濕的黴味和垃圾腐敗的氣息。我避開主乾道,專挑狹窄、曲折、堆滿雜物的背街小巷。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豎起耳朵捕捉著身後任何一絲可疑的聲響。夜風吹過空罐頭,發出“哐啷”一聲輕響,都能讓我瞬間汗毛倒豎,僵在原地,直到確認那隻是風聲。
西林巷比記憶中更加破敗。歪斜的筒子樓牆壁上布滿雨水衝刷的汙痕和層層疊疊的小廣告,像一塊塊醜陋的補丁。狹窄的巷子僅容兩人並行,頭頂是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糾纏交錯的晾衣繩和電線。路燈壞了大半,僅存的幾盞也光線昏暗,在地上投下鬼影幢幢的光斑。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混合了劣質煤煙、泔水和陳舊木頭的氣味。
我像一滴水融入墨汁,悄無聲息地貼著牆根移動,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擂動。按照指示,找到了七號樓三單元。單元門早已鏽蝕變形,虛掩著,裡麵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和濃重的灰塵氣味。我側身擠進去,濃重的黑暗瞬間包裹了我。腳下是坑窪的水泥樓梯,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上。我摸索著向下,指尖觸碰到冰冷潮濕的牆壁,滑膩的觸感讓人作嘔。越往下,空氣越沉悶,消毒水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陳舊氣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終於下到最底層。借著樓梯拐角高處一扇臟汙小窗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天光,勉強能看清眼前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兩邊是幾扇緊閉的、厚重的鐵門。最裡麵那扇,門漆剝落得最厲害,露出暗紅色的底漆,像凝固的血痂。
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到門前。心臟跳得快要炸開。側耳傾聽,門內一片死寂。我抬起手,指關節因為緊張而僵硬。按照暗號,輕輕敲下。
篤——篤——篤——
停頓一秒。
篤——篤。
聲音在死寂的地下走廊裡顯得異常清晰,甚至帶著回音。
敲完,我立刻像受驚的壁虎般緊貼在冰冷的鐵門旁邊的牆壁上,將自己儘可能縮進陰影裡。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無比漫長。汗水順著額角滑落,冰涼的觸感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裡麵沒有任何回應。死一樣的寂靜。隻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擂鼓般的心跳。
恐懼開始滋生蔓延。找錯地方了?表舅反悔了?還是……“清道夫”已經先到了?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來。
就在我幾乎要被自己的恐懼壓垮,準備轉身逃離時——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金屬機括轉動聲從厚重的鐵門內部傳來。
緊接著,是沉重的門栓被緩慢拉開的摩擦聲。
“吱呀——”
鐵門向內打開了一條狹窄的縫隙。沒有燈光泄出,隻有門內更深的、如同實質的黑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劣質煙草、陳年汗漬、機油和發黴食物殘渣的渾濁氣味撲麵而來。
縫隙裡,一隻眼睛貼了上來。布滿血絲,眼白渾濁發黃,瞳孔在黑暗中銳利地轉動著,警惕地掃視著門外狹窄的走廊,最後定格在我藏身的陰影處。那目光帶著審視、戒備,還有一種在底層摸爬滾打多年磨礪出的、近乎獸性的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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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表舅。雖然多年未見,但那雙眼睛裡的狠厲和疲憊,我依稀記得。
他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隻眼睛無聲地盯著我。
我喉嚨發緊,用儘力氣才發出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舅…是我…林晚。”
那隻布滿血絲的眼睛又盯著我看了幾秒,瞳孔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快得難以捕捉。然後,縫隙擴大了一些,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從門內的黑暗中擠出,帶著命令的口吻:“快進來!彆出聲!”
我像得到赦令,立刻側身,幾乎是擠著那條縫隙滑了進去。身後的鐵門隨即被迅速而沉重地關上,“哐當”一聲悶響,隔絕了外麵走廊那點可憐的光線和空氣。沉重的門栓“哢噠”一聲重新落下,仿佛將整個世界都鎖在了外麵。
眼前是絕對的黑暗,濃稠得化不開。隻有我劇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聲在耳邊轟鳴。渾濁刺鼻的氣味更加濃烈,幾乎令人作嘔。
“站著彆動。”表舅的聲音在離我很近的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接著,是摸索的窸窣聲,然後是“啪”一聲輕響。
一盞光線極其昏黃、功率很小的白熾燈泡在頭頂亮起。它懸在一根滿是油汙的電線上,光線勉強驅散了門邊一小片區域的黑暗,卻讓更深處顯得更加幽深莫測。昏黃的光暈下,我終於看清了這間地下室的全貌。
狹小,逼仄。牆壁是裸露的、斑駁脫落的灰漿,地麵是粗糙的水泥,牆角堆滿了蒙塵的舊輪胎、鏽跡斑斑的鐵桶、看不出用途的機械零件和用塑料布蓋著的雜物,幾乎占滿了大半個空間。一張破舊的鐵架床靠牆放著,床單油膩發黑。一張同樣油膩的小方桌,上麵散落著煙頭、空酒瓶、幾盒吃剩的方便麵和一部老式收音機。唯一稱得上“生活氣息”的,是牆上貼著幾張早已褪色發黃、卷邊的舊掛曆,還有床頭釘子上掛著的一個小小的、廉價的相框。
表舅就站在我麵前。他比記憶中更加蒼老佝僂,稀疏的頭發花白油膩,臉上溝壑縱橫,布滿風霜和疲憊的痕跡。身上套著一件看不出原色的舊工裝夾克,敞著懷,露出裡麵同樣油膩的汗衫。他渾濁的眼睛銳利地上下打量著我,目光像刀子,帶著審視和毫不掩飾的煩躁。
“惹上什麼人了?搞成這副鬼樣子?”他開口,沙啞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帶著濃重的煙味。
“我…我也不知道…”巨大的疲憊和委屈瞬間湧上,我靠在冰冷的鐵門上,聲音發顫,“我在上班…給一個車禍死的女的化妝…她…她突然睜眼…跟我說‘下一個是你’…我報警,警察查了監控,說隻有我一個人…說我幻覺…然後我就收到短信…說‘清道夫已出發’…”我語無倫次,把整容室的恐怖遭遇和那條催命短信快速講了一遍,每一個字都帶著驚魂未定的戰栗。
表舅靜靜地聽著,渾濁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無意識地搓著夾克邊緣的油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我說完,他才從鼻孔裡哼出一聲,帶著濃重的嘲諷:“哼,條子?信他們不如信鬼!‘清道夫’…這詞兒不新鮮,專門乾臟活兒的,下手黑,不留痕。”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更加銳利,像針一樣刺向我,“那女的?車禍死的?長什麼樣?身上有啥東西沒?”
“很年輕…大概二十多歲…長頭發…臉上傷得很重…我修複了很久…”我努力回憶著,恐懼讓細節有些模糊,“對了!”一個幾乎被我遺忘的點突然閃現,“她的指甲!右手食指的指甲縫裡…好像…好像有一點藍色的東西…像…像很細的纖維?我當時以為是手套上的線頭,沒太在意…”
“藍色的東西?”表舅渾濁的瞳孔猛地一縮,臉上那道深刻的法令紋似乎抽動了一下。他死死盯著我,眼神變得極其古怪,混合著震驚、難以置信和一種…深沉的恐懼?“什麼樣的藍?天藍?深藍?還是…帶點熒光的藍?”
他的反應讓我心頭劇震。“很…很特彆的藍,”我努力回憶著那驚鴻一瞥,“有點亮,像…像塑料?或者…顏料?”我無法準確形容那種顏色,但它絕非尋常。
表舅沒再追問,他猛地轉身,動作快得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他幾步衝到那張堆滿雜物的鐵架床邊,粗暴地掀開油膩的床單,露出底下同樣肮臟的床板。他彎下腰,在床板和牆壁的縫隙裡摸索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藍色的纖維…似乎觸動了表舅某個塵封的記憶開關?這和那個無名女屍,和追殺我的“清道夫”,有什麼關係?
幾秒鐘後,他直起身,手裡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個小小的、廉價的塑料相框,邊緣已經磨損發白。相框的背麵朝著我。
他沒有立刻把照片轉過來,而是背對著我,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昏黃的燈光將他佝僂的背影投在斑駁的牆壁上,顯得異常沉重。
“晚丫頭…”他的聲音變得極其沙啞、乾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生鏽的喉嚨裡硬擠出來,帶著一種沉痛到骨髓裡的疲憊和…絕望?“你說那女的…指甲縫裡…有藍色的東西…像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