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沙漏
>世界靜止的那一刻,我正打磨著沙漏玻璃。
>雨滴懸在半空,飛鳥凝固成剪影,整個地球陷入絕對寂靜。
>作為沙漏匠人,我發現自己竟能在凝固的時間中自由行動。
>更詭異的是,我隨身攜帶的沙漏在靜止世界裡仍正常流動。
>當我在超市發現唯一能動的女孩時,她指著我的沙漏尖叫:
>“你的沙漏在倒流!每次你用它救人,時間就加速崩塌!”
第七次調整遊絲卡扣時,窗外的雨滴懸在了半空。
工作室裡彌漫著剛切割完玻璃的粉塵氣味,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卻頑固地附著在鼻腔深處。我屏著呼吸,指尖撚著那枚比米粒還細小的黃銅卡扣,湊近眼前,借助高倍放大鏡,將它小心翼翼地嵌入玻璃內管與黃銅基座的縫隙。動作必須精確到微米,任何一絲偏差,都會讓這枚沙漏的核心——那決定時間流速的關鍵樞紐——失去精準的韻律。就在卡扣最終歸位,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嗒”一聲輕響時,窗外的世界被按下了暫停鍵。
不是那種突如其來的轟鳴或黑暗。是寂靜。一種龐大、沉重、吞噬一切的寂靜,毫無預兆地降臨,瞬間壓滅了窗外城市所有熟悉的背景音——汽車引擎的嗡鳴、遠處工地的打樁聲、樓下孩童的嬉鬨、甚至風掠過樹葉的沙沙響動……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我工作室裡,自己血液在耳膜裡奔流的回響,突兀得令人心悸。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
一滴飽滿的雨水,正懸在窗外防盜窗鏽跡斑斑的鐵條下方,凝滯不動,邊緣被午後的陽光穿透,折射出一點銳利而冰冷的光。一隻麻雀,保持著奮力振翅的姿態,翅膀完全張開,小小的身體卻凝固在離窗台不到半米的地方,像櫥窗裡製作精美的標本。遠處街道上,一輛鮮紅的轎車,車頭衝出了斑馬線,在它前方,一個行人抬起的腳懸停在離地幾厘米的空中。所有運動,所有聲音,所有屬於時間的動態痕跡,都消失了。世界變成了一幅巨大、無聲、纖毫畢現的靜物畫。
死寂。
我猛地站起來,帶倒了工作椅,椅背撞在工具架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這聲音在絕對的寂靜裡顯得格外刺耳,也格外真實。它提醒我,我還在這裡。
“喂?”我對著空蕩蕩的工作室喊了一聲,聲音乾澀,撞在牆壁上,立刻被那無處不在的寂靜吸收、稀釋,顯得虛弱而可笑。
沒人回應。隻有我自己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粗重得像是破舊的風箱在拉動。我走到窗邊,手指觸碰到冰冷的玻璃。窗外,那個抬腳的行人,表情凝固在一種茫然和一絲來不及浮現的驚恐之間。對麵居民樓的陽台,晾曬的衣物紋絲不動,水珠懸在衣角。整個世界,除了我,似乎隻剩下絕對的靜止。
心在胸腔裡擂鼓,撞擊著肋骨。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撲向工作台,一把抓起手機。屏幕亮著,但時間數字徹底凝固了:150723。無論我怎麼戳按,滑動,重啟,它都頑固地定格在那個瞬間。我又撲向牆上那架老式的、需要上發條的機械掛鐘。黃銅鐘擺停在最底端,分針和時針,如同焊死在表盤上,紋絲不動。一種冰冷的麻痹感,從指尖開始,順著脊椎向上蔓延。
混亂的念頭在腦子裡衝撞:心臟病?腦溢血?某種集體性的神經毒素?還是……世界真的停擺了?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落回工作台上,落在那隻剛剛完成核心組裝、還未來得及封入玻璃外殼的沙漏上。它是這凝固世界裡唯一的異數。
纖細的玻璃內管懸在黃銅基座之間,裡麵盛著晶瑩剔透的白色細沙。此刻,這些沙子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無比舒緩的節奏,從上方的玻璃泡,穿過細如發絲的頸部,源源不斷地流向下方的玻璃泡。沙流穩定、從容,帶著一種無視一切的、近乎神性的韻律。一粒粒細沙墜落,在下方堆積成一個小小的、緩緩增高的圓錐體。沙粒摩擦的微響,沙沙……沙沙……在這死寂的墳墓裡,成了唯一的、具有生命力的聲音。
我像被磁石吸引,伸出手指,輕輕觸碰冰涼的玻璃內管。指尖傳來細微的震動——是沙粒流動帶來的真實觸感。這沙漏,無視了世界的絕對靜止,自顧自地丈量著隻屬於它自己的時間。
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在手心,如同捧著一簇隨時會熄滅的火焰,又像捧著一顆仍在跳動的心臟。那沙流的節奏,穩定得令人心慌。它是我與這個被凍結的世界之間,唯一的、脆弱的聯係。
“有人嗎?”我對著凝固的空氣再次呼喊,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回應我的,隻有手中沙漏那單調而固執的沙沙聲。這聲音既是慰藉,也是更深的恐懼——它證明時間仍在流逝,但隻為我,隻在這小小的玻璃囚籠裡。
必須出去看看。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抑製。或許……還有彆人?或許隻是這片區域?或許……有什麼東西在等著我?我深吸一口氣,那帶著玻璃粉塵的空氣冰冷地灌入肺葉。我脫下沾滿金屬碎屑和拋光粉的工作圍裙,猶豫了一下,將那隻仍在流淌的沙漏小心地揣進工裝褲的口袋裡。隔著粗糙的布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微弱的震動和那份固執的溫度。它是我唯一的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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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工作室吱呀作響的舊木門,樓道裡同樣死寂。光線從樓梯間的采光窗透進來,無數懸浮的塵埃顆粒清晰可見,凝固在空氣中,構成一片片靜止的薄霧。鄰居老張家的大門敞開著一條縫,他肥胖的身軀卡在門縫裡,一隻手伸向門外的方向,臉上是凝固的驚愕表情。他的另一隻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個啃了一半的蘋果。一隻蒼蠅懸停在他油光發亮的額頭上方幾毫米處,翅膀展開的姿態纖毫畢現。時間在這裡被抽乾了所有活力,隻留下逼真的、令人窒息的標本感。
我屏住呼吸,側身從他僵硬的軀體旁擠過,走下樓梯。每一步都踏在絕對的寂靜裡,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被放大,顯得格外孤獨和突兀。走出單元門,外麵的世界更加觸目驚心。
街道是凝固的河流。車輛保持著衝刺或刹停的姿態,如同被瞬間凍結的鋼鐵洪流。行人姿態各異,有的在奔跑,有的在交談,有的低頭看著手機,此刻都成了城市雕塑群。一隻流浪狗躍起的動作被定格在半空,身體舒展,毛發向後飄飛。樹葉保持著被風吹拂的卷曲姿態,卻不再搖曳。陽光依舊明亮,照耀著這一切,卻失去了溫度,隻剩下一種冰冷的、博物館展櫃照明燈般的質感。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我站在人行道上,環顧四周。隻有風?不,連風都死了。隻有光?光也凝固了。隻有我,和我口袋裡那沙沙作響的微小聲響,是這無邊死寂裡唯一的活物。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孤獨感攫住了我,幾乎讓我窒息。
就在這時,一點極其微弱的、不同於絕對靜止的動靜,極其突兀地刺入了我的感知。
是聲音!
極其細微,短促,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像是……貨架被什麼東西輕輕刮擦了一下?
聲音的來源,是街道斜對麵那家規模不小的“惠民超市”。超市巨大的玻璃門敞開著,裡麵光線昏暗。那點聲響,就是從那片昏暗深處傳來的!
心臟猛地一縮,隨即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不是幻覺!那聲音雖然微弱,卻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還有彆人?還有人能動?巨大的狂喜瞬間衝散了盤踞心頭的恐懼和孤獨。我拔腿就向超市大門衝去,腳步在寂靜的街道上激起空洞的回響。
衝進超市大門,內部的光線陡然變暗。一排排高聳的貨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陣列,投下濃重的陰影。空氣中彌漫著熟食區殘留的油膩氣味、水果區熟透的甜香,還有冷凍櫃散發出的冰冷氣息,這些氣味分子同樣凝固著,混合成一種怪異沉悶的背景。凝固的人群姿態各異,推著購物車的,彎腰挑選商品的,舉著商品查看標簽的……他們都成了貨架間詭異的裝飾品。
“有人嗎?”我壓低聲音喊道,聲音在空曠的超市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期待。
回應我的,隻有死寂。
難道真是錯覺?我的心沉了下去。不,剛才肯定聽到了!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側耳傾聽,放輕腳步,在貨架的迷宮中穿行。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
繞過堆滿膨化食品的貨架,聲音的來源終於暴露在我眼前。冷藏區的燈光比其他地方亮一些,一排排高大的冷櫃門敞開著,散發出更強的寒意。就在其中一個冷櫃前,一個穿著超市員工製服的年輕女孩正背對著我,她的動作顯得異常笨拙而吃力。她手裡緊緊抓著一袋冷凍水餃,身體卻極其緩慢地、如同在超高粘度的膠水裡掙紮一般,試圖把水餃塞進旁邊一個僵硬的、推著購物車的老太太手裡。每一次挪動,她的手臂都像是在對抗無形的巨大阻力,發出極其輕微的、肌肉緊繃的呻吟。她的動作,慢得令人心碎。
“喂!”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又驚又喜。
那女孩的動作猛地一滯,如同受驚的小鹿。她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扭過頭,動作僵硬得像是生了鏽的機器人。當她的臉完全轉過來,正對著冷藏櫃慘白的燈光時,我看到的是一張被巨大恐懼和絕望徹底扭曲的臉。
她的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毫無血色,乾裂起皮。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在冷櫃燈光下閃著冰冷的光。那雙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因為極度的驚恐而收縮,眼白裡布滿了血絲,直勾勾地盯著我。那眼神裡沒有劫後餘生的欣喜,沒有看到同類的慰藉,隻有一種瀕臨崩潰的、純粹的恐懼,仿佛我是從地獄深淵裡爬出來的惡鬼。
“你……”她乾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喉嚨裡發出嘶啞的氣音,像是生鏽的門軸在轉動。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在我身上,然後,極其艱難地向下移動,最終定格在我的工裝褲口袋上——那裡,裝著那隻還在流淌的沙漏。
她的視線凝固在那裡,時間仿佛在她身上也停滯了幾秒。緊接著,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猛地撕裂了超市的死寂!
“啊——!!!”
那叫聲飽含著無法形容的恐懼和絕望,尖銳得幾乎要刺破耳膜。她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身體猛地向後一仰,重重地撞在敞開的冷櫃金屬門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手中的冷凍水餃袋子脫手飛出,砸在地上。她順著冷櫃門滑坐到冰冷的地麵,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雙手死死地抱住頭,仿佛要將自己蜷縮成一個看不見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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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過來!”她嘶聲尖叫,聲音破碎,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彆碰我!你的……你的沙漏……它在倒流!它……它在倒流!”
倒流?
這兩個字像冰錐刺入我的腦海。我下意識地伸手,從口袋裡掏出那隻沙漏。冰涼的玻璃觸感傳來。我把它舉到眼前,湊近冷藏櫃慘白的光線。
沒錯,細沙依舊在流淌。但……流向?
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頭皮陣陣發麻。我死死盯著沙漏的頸部。晶瑩的白色細沙,正一粒粒,堅定地、從容地,從下方那個本應承接沙流的玻璃泡,逆著重力,向上方的玻璃泡倒流回去!
沙漏……在倒計時?
這個認知帶來的衝擊力,甚至超過了世界本身的靜止。它是這個凝固宇宙裡唯一的變量,唯一流動的東西,現在卻告訴我,它在逆行?它在倒計時?
“你看!你看啊!”女孩蜷縮在冷櫃邊,顫抖的手指絕望地指向我手中的沙漏,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尖銳變形,“它……它每次動……時間就……就塌掉一點!它……它在吃時間!它在把我們……把我們剩下的時間……吸走!”
吃時間?塌掉?
我猛地抬頭,目光越過貨架,投向超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凝固的街道,凝固的城市,凝固的天空……一切看起來依舊死寂,似乎毫無變化。
但……真的沒有變化嗎?
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直覺,像冰冷的電流瞬間爬過我的脊椎。空氣似乎變得更“沉”了?那無處不在的寂靜,仿佛被注入了一種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物質?光線……光線似乎也黯淡了一絲?一種無形的壓力,像深海的水壓,悄無聲息地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沉重地壓在我的胸口,讓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沙漏在倒流。它在倒計時。而每一次使用它……或者說,每一次它在凝固的世界裡流動……都在加速某種不可逆的崩壞?
“你怎麼知道?”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目光死死鎖在女孩驚恐的臉上,“你怎麼知道它在倒流?你怎麼知道……它在‘吃’時間?”
女孩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她死死盯著那倒流的沙漏,眼神裡充滿了憎惡和恐懼,仿佛那是一件帶來災禍的邪物。
“我……我有一個……”她艱難地抬起一隻手,顫抖著指向自己製服胸前的口袋。口袋微微鼓起一個方形的輪廓。“……一樣的……在動……但它……它不一樣……”她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無法組織語言。她用力吸了一口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聲音嘶啞地擠出幾個詞:“它……它變快了……它……在追我……時間……時間在追我……要碾碎我!”
一樣的沙漏?也在動?但……在追她?時間在追她?
巨大的謎團如同濃霧般湧來。我正要追問,女孩卻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瞬間爆發的、遠超之前的恐懼而幾乎縮成了針尖。她的目光死死釘在我的身後,仿佛看到了比凝固的世界本身更可怕的東西。
“不……不!又來了!”她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瀕死的嗚咽,身體猛地向後縮,脊背緊緊抵住冰冷的冷櫃金屬壁,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指甲幾乎要摳進皮膚裡,“它……它們……在……在看……”
她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最後一片枯葉,牙齒咯咯作響,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再也說不出來。隻有那捂著眼睛的指縫裡,溢出無聲的、絕望的淚水。
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我猛地回頭,順著她剛才視線聚焦的方向望去。
那裡是超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凝固的街道景象。光線透過玻璃照射進來,在我的腳下投下一片方形的光斑。光斑的邊緣,清晰地映照出我自己的影子,還有……還有我手中那隻倒流沙漏的模糊輪廓。
除了這些,什麼都沒有。
沒有怪物,沒有幽靈,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實體威脅。隻有窗外凝固的世界,和玻璃上模糊的倒影。
“它們?誰?看什麼?”我轉回頭,聲音因為緊張而繃緊。女孩已經徹底崩潰,隻是拚命搖頭,把自己蜷縮得更緊,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動物般的嗚咽。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毫無征兆地攫住了我。那感覺並非來自視覺或聽覺,更像是某種……空間本身的異樣感?
我下意識地再次低頭,看向手中倒流的沙漏。
沙流依舊在向上倒行。但就在我凝視它的瞬間,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透過那流淌的、晶瑩剔透的沙流,透過上方玻璃泡的弧形表麵,我仿佛看到了一些……彆的景象。
不再是眼前超市貨架的倒影。
那景象模糊、扭曲,如同隔著一層劇烈晃動的水麵。背景是深邃無垠的、令人心悸的黑暗。而在那黑暗之中,緩緩浮現出……一些難以名狀的巨大輪廓。它們龐大到超乎想象,如同沉沒於宇宙深淵的遠古山脈,邊緣模糊不清,隻呈現出令人壓抑的、非幾何的怪異剪影。它們似乎沒有眼睛,但我卻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一種冰冷、漠然、仿佛在觀察培養皿中微生物般的“視線”,正穿透了沙漏的玻璃,穿透了凝固的時間,牢牢地鎖定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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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視線沒有任何情緒,沒有好奇,沒有惡意,隻有一種純粹的、令人靈魂凍結的“觀察”。
“呃……”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胃部劇烈地翻攪。我猛地移開視線,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額頭上瞬間沁滿了冰冷的汗珠。
“你……你也看見了?”女孩顫抖的聲音從地上傳來,帶著一種絕望的了然。她依舊蜷縮著,但捂著眼睛的手指微微鬆開一條縫隙,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指縫,驚恐萬分地看著我煞白的臉。
“……那是什麼?”我的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僅僅是驚鴻一瞥,那種被非人存在“注視”的寒意,已經深深烙印在骨髓裡。
“不知道……我不知道……”女孩拚命搖頭,淚水混合著汗水從臉頰滑落,“它們……一直在……在玻璃的反光裡……在黑暗的地方……在……在沙漏後麵……看著……像看蟲子……”
她的話語支離破碎,卻在我腦中勾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圖景。那些巨大、沉默、存在於沙漏倒影彼端的觀察者。它們就是女孩恐懼的根源?是時間崩塌的推手?還是……僅僅是冷漠的看客?
口袋裡的沙漏沉甸甸的,那倒流的沙沙聲此刻聽起來,不再僅僅關乎時間的流逝,更像是一種無形的倒計時,一種向著未知深淵滑去的刻度。
必須離開這裡!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強烈。超市巨大的玻璃窗如同暴露在外的傷口,外麵凝固的世界裡,是否也隱藏著那些來自黑暗的“視線”?這空曠的、充滿凝固人群的空間,此刻顯得無比危險。
“跟我走。”我壓下翻騰的恐懼,聲音儘量保持平穩,朝地上的女孩伸出手。她的眼神依舊充滿驚恐和懷疑,在我和那隻沙漏之間來回掃視。
“去……去哪?”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找個安全的地方。不能待在這裡。”我堅持伸著手,目光堅定地看著她,“隻有我們能動。必須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你……還有你的沙漏。”
聽到“沙漏”二字,她猛地一顫,下意識地用手護住自己胸前的口袋。那裡麵,裝著她自己的、同樣在凝固世界中流動的“異數”。她猶豫著,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在判斷我話語中的分量和意圖。最終,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對未知的恐懼。她咬了咬下唇,極其緩慢地、帶著萬分的警惕,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冰涼,汗濕,還在微微顫抖。
她的觸碰很輕,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驚悸,仿佛我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我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脈搏在皮膚下急速而紊亂地跳動。她借力,搖搖晃晃地從冰冷的地麵站起來,身體依舊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可能因為一點風吹草動而徹底斷裂。
“走。”我低聲道,不再看那令人心悸的落地窗,拉著她,迅速轉身,朝著超市深處、遠離大門的員工通道方向移動。那裡通常通向倉庫和後門,光線更暗,通道也更狹窄,或許能提供一些遮擋,避開那無處不在的、來自玻璃和黑暗深處的冰冷“視線”。
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寂靜裡。繞過堆滿紙箱的貨架,穿過彌漫著洗滌劑氣味的清潔用品區,員工通道的綠色安全出口指示燈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亮著,像一個沉默的指引。推開厚重的防火門,一股更濃重的、混合著灰塵和紙板箱味道的空氣撲麵而來。通道狹長,隻有幾盞低瓦數的吸頂燈提供著聊勝於無的照明。兩邊堆放著廢棄的貨架和雜物,投下大片扭曲的陰影。
“我叫陳時。”我一邊警惕地掃視著通道前方和兩側的陰影,一邊低聲說,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女孩的恐懼。手中倒流的沙漏被我握得更緊,冰涼的觸感是唯一的真實感。
“……李薇。”身後傳來細如蚊蚋的回答,帶著濃重的鼻音。她緊緊跟在我側後方,身體幾乎貼著我,我能感受到她壓抑的呼吸和細微的顫抖。
“你的沙漏,”我放慢腳步,側過頭,目光落在她緊捂著胸口的製服口袋上,“它……也在動?但和我的不一樣?”
李薇的身體明顯又僵了一下。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掙紮。最終,她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獻祭的恐懼,從口袋裡掏出了她的沙漏。
那確實是一隻沙漏。大小和我的差不多,同樣精致的玻璃和黃銅結構。但裡麵的沙礫……是暗紅色的,像凝固乾涸的血。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暗紅色的沙流流淌的速度,快得驚人!沙粒如同細小的血珠,瘋狂地從上方的玻璃泡傾瀉而下,在下方堆積,幾乎形成了一道不間斷的紅色細流。它流淌的速度,比我的白色沙漏倒流的速度快了何止十倍!那沙沙聲也更急驟、更密集,像無數細小的鼓點敲在人心上,帶著一種瘋狂的、令人焦躁的流逝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