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語者說我淪陷了
我是一名法醫,卻被迫與能讀取屍體記憶的靈媒合作。他輕佻傲慢,觸碰每具殘骸都像享受盛宴,令我作嘔。直到某天他讀取一具女屍後突然嘔吐不止:“她記憶裡……全是你的臉。”冰冷的解剖刀抵上他脖頸:“解釋清楚。”他卻顫抖著抓住我的手:“下一個死的……是你。”
冰冷的鋼,無聲的光。市局法醫中心的空氣永遠凝固在一種消毒水與死亡混雜的氣味裡。我戴著雙層手套,指尖隔著乳膠能清晰地感受到器械傳來的重量和寒意,唯有這份冰冷能讓我覺得踏實。無影燈下,是編號73的殘骸,女性,被發現在城郊的垃圾填埋場,破壞嚴重。
我的世界需要秩序,需要邏輯,需要每一道切口都有據可依,每一個推斷都經得起推敲。而那個男人,是一切秩序的反麵。
門被推開,一股不屬於這裡的流動空氣帶來了他。
顧宸。上麵硬塞來的“特彆顧問”。據說他能做到儀器做不到的事——讀取死者最後的記憶。荒誕,違反科學,令我本能地排斥。
他今天穿了件暗紫色的襯衫,領口鬆垮,腳步虛浮,像是沒睡醒,又像是剛從某個午夜場酒吧溜達過來。他的目光輕飄飄地掃過冰冷的停屍台,落在我身上,帶了點玩味的打量,讓人極不舒服。
“秦大法醫,早啊。”他聲音裡總含著點沒嚼碎的笑意,黏膩又輕佻,“又是一場硬仗?嘖嘖,真是辛苦你了。”
我沒抬頭,繼續調整著無影燈的角度,讓光線更集中地打在屍體的胸腔區域。“準備工作已經完成。請你不要觸碰任何未經允許的區域,保持安靜,需要你時我會告知。”
他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話,慢悠悠地晃到操作台另一側,毫不避諱地俯身,幾乎將臉湊到那具破碎的屍體上方。他的眼神變了,不再是那種渙散的慵懶,而是一種……近乎貪婪的專注,像食腐動物終於找到了盛宴的入口。
“規矩真多。”他低聲嘟囔,尾音淹沒在一聲滿足般的歎息裡。然後,他摘下了他那雙看起來價格不菲的皮手套,隨意扔在一旁。
我的胃裡一陣翻攪。他那雙手,修長,蒼白,此刻卻像即將進行什麼瀆神儀式的祭司,緩慢地、帶著某種令人惡心的憐愛,拂過屍體冰冷僵硬的額角,最終掌心完全覆蓋住那雙永遠無法再睜開的眼睛。
他閉上眼,喉結滾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極輕極享受的喟歎。仿佛他觸摸的不是毀滅與終結,而是什麼極致的美味。
荒謬絕倫。
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聚焦在解剖記錄冊上,鋼筆尖用力劃過紙麵,發出沙沙的聲響,試圖蓋過耳邊那令人窒息的、無形的褻瀆。每一次合作都是對我專業素養的極限考驗。我厭惡他的方式,厭惡他將死亡當作一場私人感官體驗的輕浮,更厭惡上級那份強行要求“科學與玄學結合”的滑稽指令。
時間在沉默中滴答流逝,隻有我的筆尖聲和他偶爾極其細微、意味不明的哼聲。
通常這個過程不會太長。幾分鐘,或者十幾分鐘。他會直起身,揉著太陽穴,用那種故作高深又帶著疲憊的腔調,零零碎碎地說出一些畫麵、聲音、氣味——那些被稱為“記憶碎片”的東西,真偽難辨,卻往往詭異地能撬動一些僵局。
但今天,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那聲享受般的喟歎之後,緊接著是一口急促倒抽的冷氣,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刺穿了肺葉。我下意識抬眼。
顧宸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儘了血色,變得慘白,比停屍台的不鏽鋼還要瘮人。他覆蓋在女屍眼睛上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連帶著小臂,乃至整個身體都篩糠般戰栗起來。額頭上瞬間沁出大顆大顆的冷汗,沿著他陡然繃緊的頜線滾落。
他猛地睜開眼。
那雙平時總是氤氳著輕佻霧氣的眼睛裡,此刻是純粹的、無法理解的駭然。瞳孔縮得極小,死死地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看到了遠比眼前這具殘骸更恐怖的景象。
“不……”一個破碎的音節從他齒縫間擠出來,帶著劇烈的氣音。
下一秒,他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掀開,踉蹌著倒退兩步,狠狠撞在身後的器械車上,發出哐當一聲刺耳的巨響。他也顧不得,猛地彎腰——
劇烈的、撕心裂肺的乾嘔聲打破了解剖室的死寂。
他什麼也沒吐出來,隻有酸澀的膽汁和胃液灼燒著喉嚨,整個人蜷縮著,痙攣般嘔吐不止,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徹底顛倒過來。
我愣住了。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厭惡、疑惑、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安迅速在我心頭擰成一團。我放下筆和記錄板,皺眉看著他:“顧顧問?你怎麼回事?”
他不回答,隻是拚命地嘔吐,肩膀劇烈地聳動,眼淚和生理性的淚水糊了滿臉,狼狽不堪。過了足足有一分鐘,那陣可怕的痙攣才稍稍平複,變成斷斷續續的、痛苦的喘息。他虛弱地靠著器械車,幾乎站立不穩,胸脯劇烈起伏,眼神渙散地望過來,裡麵是未散的驚駭,以及一種……讓我極其不適的、針對我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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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砂紙摩擦過喉嚨,“她的記憶裡……”
他又一次乾嘔起來,勉強壓下去,抬起顫抖的手,指向我,指尖都在不受控製地彈動。
“全是……你的臉。”
空氣驟然凝固。無影燈發出的嗞嗞電流聲變得異常刺耳。
我的臉?
在那具女屍最後的記憶裡?
荒謬感達到了頂峰,隨即被一股冰冷的警惕壓過。這太像是某種拙劣的、彆有用心的把戲。我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
幾乎是在他話音落地的同時,我的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一步跨前,右手探出,一直握在左手掌中的那柄最稱手的中號解剖刀,冰冷的不鏽鋼刀身已然悄無聲息地貼上他脆弱的脖頸動脈。動作乾淨利落,沒有半分猶豫。
鋒利的刀尖陷入他頸側的皮膚,壓出一個細微的凹陷。再進一分,便能見血。
他猛地一僵,所有嘔吐的反應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致命威脅凍結了。
解剖室裡隻剩下我們兩人粗重不一的呼吸聲。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他嘔吐帶來的酸腐氣,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
我逼近一步,死死盯住他因恐懼而放大的瞳孔,聲音壓得低而平,每個字都淬著冰:“給我解釋清楚。”刀鋒的寒意透過皮膚,直刺他的神經。
顧宸的喉結在我刀尖下艱難地滑動了一下。他試圖避開我的目光,但那驚駭如同附骨之疽,揮之不去。他張了張嘴,發出的卻是氣若遊絲的嘶聲。
然後,毫無預兆地,他猛地抬起那隻還在劇烈顫抖的手,不是推開我,也不是格擋,而是用儘殘餘的力氣,一把死死抓住了我持刀手腕的袖口!抓得那麼用力,指關節猙獰地凸起,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我的防護服布料。
我的手腕能清晰感受到他傳遞過來的、無法作偽的劇烈震顫,一種源於靈魂深處的戰栗。
他抬起頭,臉色死白,瞳孔深處那抹驚駭被另一種更急迫、更恐怖的浪潮徹底淹沒。他幾乎是用口型,從牙縫裡擠出斷斷續續的字句,氣流衝擊著聲帶,發出破損風箱般的嗚咽:
“不…不是她……是‘他’……通過她的眼睛……在看……”
他的目光猛地聚焦在我臉上,那裡麵是純粹的、未經任何掩飾的絕望警告。
“下一個死的……是你。”
哐當——
我身後操作台上,某件較小的金屬器械perhaps是因為震動,或許是因為彆的什麼,滑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又突兀的一響。
冰冷的解剖刀還抵在他的喉嚨上。
他的手指像鐵箍一樣扣著我的手腕,冰冷,粘膩,帶著瀕死般的顫抖。
無影燈慘白的光籠罩著我們,將影子拉長,投在冰冷光滑的地麵上,扭曲成怪異僵持的圖案。
那四個字——“下一個死的……是你”——如同實體化的冰錐,狠狠鑿穿了一切嘈雜,死寂般地釘入解剖室凝固的空氣裡,也釘進我的耳膜。
時間好像被拉長了,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
我的大腦在尖叫著排斥這荒謬絕倫的訊息。下一個死的是我?通過死者的眼睛看我?這是精神錯亂的囈語,還是針對我個人的、極其惡劣的恐嚇?我的理智,我信奉多年的科學體係,都在激烈地反駁,試圖將這突如其來的瘋狂推出我的認知範圍。
可是……
抵著他脖頸的刀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脈搏的狂跳,那種頻率絕非演技所能及,是動物瀕臨絕境時最原始的恐懼。抓著我手腕的那隻手,冰冷,汗濕,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最後一片葉子,每一絲顫抖都透著生理性的極度驚厥。
還有他的眼睛。
顧宸的那雙眼睛,平時總是蒙著一層令人討厭的、玩世不恭的輕霧,此刻卻像被徹底打碎的玻璃,裂痕後麵是赤裸裸的、幾乎要溢出來的驚怖和……一種讓我極其不適的確認。他不是在編造,他是真的看到了什麼。某種足以摧毀他所有玩世不恭假象的、極致恐怖的東西。
而那個東西,與我有關。
冰冷的刀鋒沒有移開,反而因為心緒的劇烈波動而下意識壓得更緊了一絲。一絲極細的血線,終於從他頸側蒼白的皮膚上滲了出來,沿著閃光的鋼刃緩緩凝聚成珠。
他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手指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緊我的衣袖,仿佛那是怒海中唯一的浮木。他急促地喘息著,試圖組織語言,破碎的詞句混合著粗重的氣音斷斷續地溢出:
“碎片……都是碎片……冰冷……盯著……渴望……恨……不,不隻是恨……是……”他又開始乾嘔,身體痛苦地蜷縮,但眼睛卻死死瞪著我,仿佛怕一眨眼,我就會從他眼前消失,或者被什麼彆的的東西吞噬。
“很多……很多次……在不同的……地方……看你……”他語無倫次,聲音發顫,“那雙眼睛……透過她的眼睛……一直在看你!”
我的後背竄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順著脊椎急速蔓延開來。持刀的手,穩定得曾為無數死者理清真相的手,竟也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