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嬰。”這個標簽像烙印,跟著我度過了孤兒院裡每一個謹小慎微、察言觀色的日子。我拚命學習,拿出最好的表現,不是為了被愛,僅僅是為了被選擇,為了逃離。後來,我成功了,遠走高飛,用學曆、職業和社會身份一層層將自己包裹起來,直到我自己都幾乎相信,那個冬天清晨被遺棄的嬰兒是另一個人。
可李哲的話,像一把淬毒的冰鎬,輕易鑿開了這厚厚的冰層,露出了底下從未愈合、依舊鮮血淋漓的傷口。他怎麼會知道?調查過我?不可能,我的過去密封得極好。巧合?那“完美的殺人魔”又是什麼?是針對我的詛咒?還是…
一個更恐怖的念頭,像毒蛇一樣悄無聲息地鑽進我的意識:他說的是“告訴我媽媽”。那個“媽媽”…是指遺棄我的生母?他知道她是誰?他甚至知道她的下落?他讓我去“告訴”她?為什麼?
混亂的思緒像一團亂麻,越扯越緊,幾乎令我窒息。我猛地發動汽車,引擎的轟鳴聲暫時壓過了腦內的喧囂。我必須離開這裡,立刻,馬上。
車子駛出監獄管轄範圍,彙入城區的車流。霓虹燈開始閃爍,都市的夜生活漸次蘇醒,喧囂而富有生氣。可這一切都與我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我被孤立在一個由震驚、恐懼和巨大疑問構成的真空裡。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持續不斷。我瞥了一眼屏幕,是研究所的助理打來的。大概是詢問今天“工作”的後續,或是提醒我明日的學術會議發言。以往,這些代表著成功和認可的聯係會讓我感到滿足,此刻卻隻感到一陣強烈的厭煩和…心虛。我掐斷了電話,甚至粗暴地關了機。
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到那個擺滿獎杯、掛著職業微笑麵具的辦公室,不能麵對那些恭維和欽佩的目光。在我弄清楚那句話的含義之前,在我穩住內心這場八級地震之前,我無法扮演那個“沈醫生”。
方向盤一打,我拐向了城市另一端那個我幾乎從不踏足的區。那裡有我名下的一處小型公寓,原本是作為投資購入,簡單裝修後一直空置,偶爾鐘點工會去打掃。那裡沒有我的生活痕跡,沒有工作文件,沒有任何與“沈醫生”相關的東西。它是一個完美的殼。
打開公寓門,一股塵封的、帶著淡淡清潔劑味道的空氣撲麵而來。房子裡隻有最基本的家具,冷清得像酒店的樣板間。我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
寂靜吞噬了我。
李哲的臉,他說話時的神態,那雙過於平靜甚至帶著詭異滿足感的眼睛,在黑暗中無比清晰地浮現。
“完美的殺人魔。”
這五個字,反複切割著我的神經。
殺人魔?我?我是一名醫生!我給予臨終者安撫,減輕他們的痛苦!我…
我的辯護在心裡戛然而止。
我真的…隻是為了安撫嗎?
九十九次。我目睹了九十九次死亡。我利用他們最後的脆弱,撬開他們的心扉,掏出那些或懺悔或思念或詛咒的話語,然後,將它們變現。我的名聲建立在他們的臨終痛苦之上,我的財富沾染著死刑室的氣息。我冷靜地評估他們的情緒,精準地施加影響,像操作一台精密的儀器,以確保“產出”最符合家屬的期望,也最有利於我的口碑。
我從未…真正感受過他們的痛苦。我隻是模擬共情,就像調試一副聽診器。我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享受這種掌控感,享受這種站在生死邊界、冷眼旁觀並從中漁利的上帝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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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劇烈的惡心感猛地衝上喉嚨。我衝進衛生間,對著乾涸潔白的水池乾嘔起來,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膽汁的苦澀灼燒著食管。
我抬起頭,看向鏡子。鏡子裡的人臉色蒼白,眼圈發青,眼神裡充滿了從未有過的驚惶和自我懷疑。這張備受信任的臉,這雙被稱為“帶有魔力”的手…
它們,和那個製造了六起縱火慘案、冷靜地說出那句恐怖遺言的李哲,真的毫無相似之處嗎?
我們都是被某種東西遺棄的人。我們都選擇了一種極端的方式與這個世界建立聯係。他用的是火焰和毀滅,我用的是…偽裝和抽取。
“也成了…”他說。“也”。
這個字眼,像一把鑰匙,哢噠一聲,打開了一扇我從未敢推開的大門。
我和他,莫非是…同類?
這個想法讓我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不!不可能!我是救贖者!至少…是給予平靜的人!
可是,為什麼李哲會對我說那些話?為什麼偏偏是我?第一百個?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條冰冷的線,將我和他,還有那個被遺棄的嬰兒,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我必須知道真相。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帶著一種絕望的瘋狂,迅速攫取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衝出衛生間,在客廳中央徒勞地轉了幾圈,然後猛地撲向我的隨身公文包。我拿出工作用的平板電腦,手指顫抖得幾乎無法輸入密碼。
我繞開了監獄係統的常規查詢通道——那需要申請且會留下記錄——嘗試用幾個以前從未真正使用過、灰色地帶的權限碼,鏈接到一個更底層的數據庫。心跳如鼓,額角的血管突突地跳。
李哲的檔案。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他的出生,他的成長軌跡,他的社會關係…任何可能與我產生交集的蛛絲馬跡!
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間裡映亮我汗濕而緊張的臉。
檔案調出來了。比內部公開的版本詳細得多。
我急速地瀏覽著,目光貪婪地捕捉著每一個字。
李哲,原名…李建國。生於xx市xx縣。母親:張翠芳已故)。父親:未知。
張翠芳…這個名字像一根針,輕輕刺了我一下,卻沒有帶來更多的回憶。已故。
他的童年記錄殘缺不全,輾轉多個福利院…等等!有一個福利院的名字跳入眼簾!
“紅星街道福利院”!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那是我待過最早、也是最短的一個福利院!就在我被遺棄的那個城市!因為條件太差和管理混亂,很快就被合並撤銷了!我在那裡隻待了不到一年,記憶早已模糊!
李哲…他也在那裡待過?雖然時間似乎有交錯,但…同一個地方!
冷汗再次浸透了我的後背。
我繼續往下翻,眼睛因為長時間緊盯屏幕而酸澀脹痛。
檔案記錄,李哲少年時期多次因破壞公物、縱火小規模)被教育處理。成年後離開原籍,輾轉多地打工,記錄顯示其性格孤僻,無固定社交圈。案發前三年回到本市…
我的目光凝固在“案發前三年回到本市”這一行字上。
三年。正是我在這座城市臨終關懷領域聲名鵲起,開始頻繁接觸重大案件死囚的時候。
是巧合嗎?
還是…他是因為我,才回來的?
他關注我多久了?他選擇犯下那六起震驚全國的縱火案,最終被判處死刑,送到我的麵前…難道這一切,都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局?
目的呢?隻是為了在死前,對我說出那句話?
一陣徹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竄升到頭頂。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平板電腦從無力的手中滑落,屏幕摔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線索似乎清晰了一點,卻又指向了更深的、更令人恐懼的迷霧。
他認識我。他很可能很早就認識我。他知道我的出身。他甚至可能…知道我的生母是誰。
那句“告訴我媽媽”…
他讓我去告訴那個遺棄了我的生母,她的兒子也成了殺人魔。
可是,我的生母…她還活著?李哲知道她在哪?他為什麼讓我去?他和她,又是什麼關係?!
無數的疑問像瘋狂的藤蔓,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我不知道在地板上坐了多久,直到窗外天色開始泛白,城市蘇醒的噪音隱隱傳來。
新的一天開始了。
但對於我來說,舊的一天從未結束。李哲的低語,像一道永恒的詛咒,箍緊了我的靈魂。
我慢慢地、僵硬地站起身。走進浴室,用冷水反複衝洗著臉,試圖讓自己清醒。鏡子裡的人,眼神裡有什麼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那裡麵不再有從容的悲憫,隻剩下一種孤注一擲的焦灼和…狠厲。
我必須找到答案。
無論那個答案多麼可怕,無論它會將我引向何方。
我要找到李哲口中的“媽媽”。我要知道,他和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是去懺悔,也不是去尋求和解。
我是去審判。
審判那個遺棄了我的女人。
或許,也審判我自己這個…李哲口中的,“完美的殺人魔”。
我拿起車鑰匙,手指收緊,金屬硌得掌骨生疼。
晨曦微露,我拉開門,走入光中,像一個走向自己刑場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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