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會說話,但說的都是謊
接受警方訊問時我堅稱妻子是自殺,
出示了她的遺書和重度抑鬱症診斷書,
辦案人員忽然推來證物箱:
“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你鞋底有她墓地旁的土壤?”
“她今早下葬,你不是說沒去過墓地嗎?”
訊問室的燈光白得晃眼,把它底下的一切都照得無所遁形。金屬桌腿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褲料滲進來,空氣裡漂浮著消毒水和舊地毯混合的、令人喉嚨發緊的味道。我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雙手規矩地疊放在桌麵上,像個小學生。
對麵兩位警官,一老一少。老的姓李,眉間有刀刻似的深紋,眼神沉得能壓住所有浮動的情緒;年輕的負責記錄,指尖偶爾在鍵盤上敲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像某種倒計時。
“所以,周先生,請你再重複一遍昨天下午三點到五點之間,你在哪裡,做什麼。”李警官的聲音平穩,沒有波瀾,隻是例行公事。
我吞咽了一下,喉結乾澀地滾動。這套說辭我已經在腦子裡預演過無數遍,此刻說出來,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和悲傷:“我在家。一直在書房處理工作郵件。我妻子小薇……她在臥室休息。她最近情緒非常糟糕,醫生說需要靜養,我不敢打擾她。”
“期間沒有聽到任何異常動靜?”
“沒有。她很安靜。”我垂下眼瞼,視線落在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上,“大概五點半,我覺著太安靜了,心裡發毛,就去臥室看她……然後,就發現她……”聲音哽住了,我適時地停頓,吸了口氣,把那股逼真的哽咽壓回去,“她躺在床邊,手腕……割開了。旁邊是打碎的玻璃杯和一地的水。”
年輕警官的記錄速度慢了下來。
李警官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像刷子一樣細細掃過。“據我們所知,你們家臥室鋪著厚地毯。”
我愣了一下,點頭:“是。”
“打碎玻璃杯,聲音應該不小。”他慢慢地說,“你就在隔壁書房,一點沒聽見?”
心臟猛地縮緊,又強迫自己放鬆。我露出一個苦澀至極的表情:“警官,我的工作郵箱那天下午爆了,十幾個海外客戶的緊急谘詢,我戴著降噪耳機在處理。我真的……真的什麼也沒聽到。”我抬手用力搓了把臉,聲音沙啞,“我要是聽到了……我要是……”
悔恨的情緒無需偽裝。那一刻,它是真的。
李警官沒再追問這個,轉而道:“關於你妻子的精神狀態,你似乎很確定她是自殺。”
“是。”我立刻從腳邊的公文包裡拿出一個透明的文件袋,推過去,“這是她近半年在市中心醫院心理科的就診記錄,診斷是重度抑鬱伴有焦慮症狀。這是她服用的藥物清單,帕羅西汀、奧氮平……劑量都不小。另外,”我又抽出一個信封,指尖在上麵摩挲了一下,才緩緩推出,“這是……她的遺書。”
遺書裝在證物袋裡,薄薄一張紙。李警官戴著手套,小心地取出來展開。
訊問室裡隻剩下紙張摩擦的細微聲響和年輕警官敲鍵盤的聲音。
我的視線也落在那張紙上。熟悉的娟秀字跡,隻是筆畫末端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墨跡甚至有些被水暈開的模糊。那絕望的語句,我幾乎能背下來——“……太累了……每一天都是煎熬……看不到光……原諒我……”
每一個字,都像淬過毒的針,紮在我心上。真的,也是假的。
李警官看得很慢,逐字逐句。看完後,他沒有立刻放下,而是抬眼看向我:“周先生,節哀。但是,程序上,我們還需要確認一些細節。你妻子近期有沒有受過什麼特彆的外界刺激?或者,你們之間是否發生過爭執?”
我搖頭,疲憊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幾乎要將我淹沒:“沒有。她生病後,我儘量什麼都順著她。公司再忙,也準時回家陪她。她情緒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會給我做她拿手的紅燒排骨,壞的時候……就隻是哭,或者一整天不說話。我沒有刺激她,真的沒有……我隻想她好起來……”聲音再次哽咽,這一次,幾乎不需要表演。
李警官沉默地看著我,那眼神深不見底,似乎在衡量我話語裡的真偽。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裡煎熬。我維持著哀戚的表情,內心卻像被放在鐵砧上反複捶打。
他好像……快要信了。
是的,診斷書是真的,藥是真的,遺書上的字跡是真的,那些痛苦也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嚴絲合縫,指向一個被抑鬱症吞噬後無奈選擇終結生命的悲慘結局。一個無懈可擊的故事。
就在我以為這場煎熬即將結束時,訊問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一個穿著同樣製服的年輕警員探進頭來,手裡拿著一個標準的紙質證物箱,上麵貼著標簽。他看了我一眼,快步走到李警官身邊,俯身低聲耳語了幾句。
李警官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隨即舒展開。他點了點頭,那個年輕警員將證物箱放在桌上,又無聲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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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合上的輕響,在過分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那證物箱上。不大,棕色的紙殼,封口貼著封條。一種莫名的不安感,像細小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爬上我的脊背。
李警官沒有立刻去動那個箱子。他的手指在桌麵上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但裡麵的東西似乎變了。之前的審視和探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冷、更銳利的東西,像手術刀一樣,準備層層剖開什麼。
“周先生,”他開口,聲音比剛才更沉靜了幾分,“你之前陳述說,今天上午,也就是你妻子下葬的時間,你沒有去過墓園,對嗎?”
心臟猛地一跳!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來了。
我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和一絲被冒犯的不悅:“當然沒有。小薇今天一早出殯,是我看著靈車走的。但我本人……按照她老家的習俗,丈夫不能去墓地送葬,不吉利。我一直在家待著,處理一些後續的事情,接待來慰問的親戚。很多人都可以作證。”
我說的清晰而肯定,甚至帶上了一點情緒。這是計劃的一部分,完美的、合乎情理的不在場證明。
李警官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是信還是不信。他不再看我,而是伸手,慢條斯理地撕開了證物箱上的封條。
膠帶分離的聲音,刺耳地劃過空氣。
他打開箱蓋,從裡麵取出一雙用證物袋裝著的男式皮鞋。是我常穿的那雙軟底牛皮鞋,鞋麵上還沾著一點那天匆忙間蹭上的灰塵。
我的呼吸驟然屏住。
隻見李警官又從中取出了另一份報告。他翻開,目光快速掃過,然後,將那份報告轉向我,推到我麵前的桌麵上。
彩色打印的圖片和密密麻麻的數據分析。
最上方,是一張顯微照片,清晰地顯示著從我鞋底縫隙中提取出的土壤樣本。
旁邊,是另一張照片,拍攝於墓地——小薇的墓地旁,那片新翻的、濕潤的泥土。
兩份土壤樣本的顯微鏡下結構並排列印,紅圈標注出幾個關鍵點。
最終,我的視線定格在報告最下方的那行加粗的結論性文字上:
【送檢樣本源自嫌疑人周xx鞋底)與對照樣本案發墓地旁土壤)成分結構高度一致,包含特定比例的矽酸鹽顆粒、腐殖質及特定蕨類植物孢子,具有同一性認定條件。】
冰冷的專業術語,像一顆子彈,精準地射穿了我的心臟。
房間裡死寂一片。我能聽到自己血液衝上頭頂的轟鳴聲,以及那無法抑製的、越來越響、越來越快的心跳——咚!咚!咚!
李警官的身體微微前傾,那雙看透了不知多少謊言的眼睛,像釘子一樣把我死死釘在座位上。他的聲音不高,卻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砸在我的耳膜上:
“周先生,”
“那你解釋一下——”
“為什麼你鞋底會有她墓地旁,今天上午新翻的土壤?”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燈光慘白,照得我無所遁形。
嗡鳴聲席卷了我的大腦,像有千萬隻蜜蜂在顱內振翅。我能感覺到血液瞬間從臉上褪去,留下冰涼的麻木,指尖卻不受控製地開始發抖,我猛地將它們攥成拳,塞進大腿底下,用儘全身力氣壓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刺痛感讓我勉強維持住一絲搖搖欲墜的清醒。
鞋底……土壤?墓地?
怎麼可能?我明明……我明明處理過了!從墓地回來,我甚至沒敢把這雙鞋直接放進鞋櫃,而是用舊報紙包了好幾層,塞在陽台雜物的最深處,打算過幾天就找機會扔掉。他們怎麼會……他們是什麼時候……
冷汗無聲無息地浸透了後背的襯衫,黏膩地貼在我的皮膚上。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對麵的兩道目光像探照燈,聚焦在我臉上,灼燒著我的慌亂。我必須說點什麼,必須解釋!
“我……我不知道……”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這雙鞋……我很久沒穿了。可能……可能是之前……”之前什麼?之前什麼時候去過?小薇的墓是新的,今天剛下葬!那片土,隻能是今天的!
思路完全混亂,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我卡殼了,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那個顯微鏡下的土壤對比圖在瘋狂旋轉。
李警官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那種沉默比任何逼問都更具壓迫感。他在等我編織謊言,等我漏洞百出。
旁邊的年輕警官也停下了敲擊鍵盤的動作,房間裡落針可聞。
不行!不能慌!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劇烈起伏,試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警官!這一定是弄錯了!或者是有人……有人栽贓!對!肯定是!”我的語調因為急切而變得尖利,“這雙鞋就放在家裡陽台,誰都有可能拿走!有人想陷害我!因為我……因為我可能得罪了人……”
這話說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我看到年輕警官極輕微地搖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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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警官的身體向後靠了靠,椅背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的手指交叉放在桌上,那姿態甚至帶上了一絲憐憫。
“周先生,”他打斷我語無倫次的辯解,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最終宣判般的冷酷,“你的這雙鞋,是我們的同事在今天上午十一點二十分,也就是葬禮進行期間,依法對你的住所進行二次勘查時,在陽台的廢舊紙箱裡發現的。”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下來。
“當時,鞋底的泥土還是濕的。”
濕的……
這兩個字徹底抽乾了我所有的力氣。
我癱在椅子上,攥緊的拳頭鬆開了,手臂軟軟地垂在身體兩側。完了。全完了。百密一疏……不,不是一疏!是那個該死的、突如其來的電話!那個我必須立刻去墓地的理由!那個讓我匆忙間忘了徹底處理這雙沾著泥的鞋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