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除愛人後,他成了我的未知號碼
作為一名“記憶刪除師”,我每天幫客戶刪除痛苦回憶。
最賺錢的業務是幫失戀者刪除關於前任的所有記憶。
七年前,我偷偷刪除了自己關於初戀的所有記憶。
今天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你好,我是你刪掉的記憶。”
雨下得沒完沒了,敲在診所的隔音玻璃上,彙成一道道蜿蜒扭曲的水痕,外麵的霓虹招牌被暈染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紅的、藍的、綠的,像是打翻的調色盤,毫無生氣。已經是今晚最後一個預約了,林芮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指尖冰涼。辦公室裡隻亮著一盞孤零零的閱讀燈,在光滑的桌麵上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光暈邊緣,各種記憶編碼圖譜和數據流無聲地滾動,幽幽地映著她略顯蒼白的臉。
“您確定嗎,陳女士?關於他的……所有?”林芮的聲音不高,帶著職業性的平穩,像是對著稿子念了無數遍。
坐在對麵的女人猛地點頭,眼淚無聲地淌得更凶,精心描畫過的眼線糊成一團。“確定,刪掉,全都刪掉!房子,車子,錢,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要……隻要彆再想起他!一想到他碰過我的手再去碰那個女人,我……”她哽咽得說不下去,肩膀劇烈地抖動。
林芮垂下眼簾,避開那幾乎要溢出來的痛苦。她熟練地在控製麵板上操作著,調出標準確認程序。“好的,根據您之前提供的記憶錨點和情緒標記,我們將執行最高規格的‘格式化’清除。過程大約四十分鐘。請您再次確認,並閱讀最終風險告知書。一旦開始,無法逆轉。”
女人看也沒看,顫抖著在虛擬確認欄上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引導,接入,定位情緒峰值……林芮的動作行雲流水,像一台精密的儀器。神經連接終端發出極其輕微的嗡鳴,淡藍色的光帶在女人太陽穴兩側柔和的亮起。屏幕上,代表目標記憶節點的光點開始劇烈地閃爍、抖動,伴隨著急劇飆升的腎上腺素和皮質醇數據曲線。林芮麵無表情地注視著,指尖在幾個關鍵節點輕點,注入穩定劑和定向模糊指令。那些躁動的光點漸漸平息下去,變得黯淡,最終一個接一個地熄滅,彙入背景數據的海洋,再也分辨不出。
痛苦被剝離了,連同承載痛苦的那些畫麵、聲音、氣息。乾淨利落。
女人醒來時,眼神有一瞬間的空洞,隨即被一種輕鬆的茫然取代。“我……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喃喃道,聲音有些沙啞,但不再帶有哭腔,“有點累,但……挺安靜的。”
林芮遞上一杯溫水和一個標準的職業微笑。“正常反應。回去好好休息,避免接觸可能觸發殘留記憶的物品或地點。如有任何不適,隨時聯係客服。”
送走客戶,辦公室重新陷入沉寂,隻有雨聲和服務器低沉的運行聲。林芮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還殘留著那個女人香水混合眼淚的味道,甜膩而苦澀。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燈,像一條條疲憊的光河。這座城市,每天有多少人帶著破碎的心走進像她這樣的診所,用金錢換取一場精密的遺忘?
她也是其中之一。
七年前,那個同樣下著雨的夜晚。她還不是林首席,隻是一個剛入行、滿腔惶恐又不得不假裝堅強的實習生。那個人離開得決絕,沒有理由,沒有回頭,像一把燒紅的刀子,把她的人生從中間硬生生剜掉一塊。她熬過了三天,滴水未進,眼淚流乾,心臟疼得縮成一團,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味。然後,在第四天淩晨,她搖搖晃晃地走進當時導師的診所,用儘最後力氣抓住導師的白大褂,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幫幫我……刪掉他……所有……關於他的一切……”
她親手,刪除了關於沈牧的所有記憶。
是的,她甚至還記得他的名字,沈牧。這是資料裡留下的冰冷字符,是她刻意保留的、關於“已刪除記憶對象”的標識符。除此之外,一片空白。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聲音如何,笑起來是什麼樣子,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統統沒有了。沈牧,對她而言,隻是一個名字標簽,貼在一個空空蕩蕩、邊緣銳利的黑洞上。
偶爾,在極深的夜裡,或者被某個模糊的旋律、某種似曾相識的氣味觸碰時,那個黑洞會隱隱發出嗡鳴,帶著一種空洞的痛感。但她從不深究。遺忘是她的職業,也是她給自己的盔甲。
桌上的內部通訊器閃爍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助理提醒她,上個月進行刪除手術的一位客戶出現了嚴重的定向障礙和情感淡漠並發症,家屬正在投訴。林芮皺了皺眉,快速調出病例檔案,準備處理這起麻煩的後續。
就在這時,她的私人手機屏幕亮了。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
她通常不接陌生來電,但也許是剛才那個女人的眼淚讓她心軟了一絲,也許是連日的疲憊降低了警惕,鬼使神差地,她劃開了接聽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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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工作後的倦意。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隻有細微的電流雜音。然後,一個低沉的、帶著某種奇異磁性的男聲傳了過來,不高,卻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間擊碎了她所有的平靜。
“你好,”那個聲音說,平穩,清晰,甚至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禮貌,卻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插進了她塵封七年的心鎖,“我是你刪掉的記憶。”
“……”
林芮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甲掐進了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辦公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聲、服務器的運行聲瞬間被拉遠,變得模糊不清。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鼓,撞擊著肋骨,一聲又一聲,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惡作劇?她第一時間想到。同行競爭?或者……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從職業角度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所有的邏輯鏈條都在那個聲音響起的瞬間崩斷了。一股沒由來的、冰冷的恐懼沿著脊椎悄然爬升,讓她手腳發涼。
她猛地掛斷了電話,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屏幕暗了下去,房間裡隻剩下她粗重的呼吸聲。
幾秒鐘後,手機又亮了。這次是一條短信,來自同一個號碼。
沒有文字,隻有一張圖片。
林芮死死盯著那個小小的縮略圖,指尖懸在屏幕上方,猶豫著,掙紮著。最終,她還是點開了。
圖片加載出來的瞬間,她的呼吸驟然停止。
那是一張照片,已經有些年頭了,像素不算高,邊緣微微泛黃。照片上,是年輕了許多的她,大概十八九歲的樣子,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笑得沒心沒肺,眼睛彎成了月牙,臉上洋溢著一種她早已陌生的、純粹的光彩。她靠在一個男生的肩膀上,那個男生隻露出了小半邊側臉和肩膀,看不清全貌,但能看出輪廓清晰,穿著乾淨的淺藍色襯衫。
背景,是她記憶裡完全不存在的地方——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邊,遠處有模糊的摩天輪輪廓。
她不認識這個地方。完全不認識。
可照片上那個笑得肆無忌憚的女孩,確確實實是她自己。那種笑容,那種毫無陰霾的快樂,對她來說,陌生得像另一個人的故事。
那個黑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發出了轟鳴聲,帶著呼嘯的風,幾乎要將她吞噬。
她猛地站起身,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試圖用理智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是沈牧?他回來了?他想乾什麼?報複?還是……?
不,不可能。她使用的是最高權限的刪除協議,理論上不可能有任何記憶碎片殘留,更不可能被“恢複”。這違背了所有的技術準則。
她強迫自己坐下來,打開辦公桌最底下的一個帶密碼鎖的抽屜。裡麵放著一個厚厚的、邊緣已經磨損的牛皮紙文件夾。這是她的“禁忌檔案”,記錄著她執業以來接觸過的、最極端、最複雜的記憶刪除案例,包括她自己的。
她翻到屬於她自己那寥寥幾頁的記錄。上麵隻有冷冰冰的文字:
對象標識:沈牧
刪除日期:2016.10.27
刪除範圍:全麵格式化最高等級)
執行人:林芮自主操作,導師監督)
備注:對象關聯情感峰值超出閾值,建議永久封存相關物理載體。已執行。載體銷毀記錄:無實物留存)
物理載體……她記得,當時她銷毀了所有能找到的合影、信件、甚至他送的小禮物。她確認過,沒有遺漏。那這張照片……是從哪裡來的?
接下來的幾天,林芮一直處於高度警覺的狀態。那個號碼沒有再打來,也沒有新的信息。她試圖回撥過,提示是空號。她動用了一些私人關係去查這個號碼的歸屬,結果是無記名卡,無法定位。
它就像一滴落入大海的墨汁,消失得無影無蹤,卻把整片海水都染上了不安的顏色。
她開始失眠,即使強迫自己入睡,也會陷入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境。夢裡沒有清晰的麵容,隻有那種感覺——溫暖的掌心,拂過發梢的微風,陽光下青草的氣息,還有那種讓她想要落淚的、全然的安心感。每次醒來,枕邊都是一片冰涼的濕意,心裡空落落的,仿佛丟失了極其重要的東西。
一周後的深夜,林芮還在診所的檔案室裡,借著頭頂慘白的燈光,翻閱著那些厚重的、落滿灰塵的早期技術手冊。她希望能找到一絲線索,關於記憶是否可能以某種未知的形式“備份”或“逃逸”。手機屏幕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