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真的是糖。
每天一塊,或者兩塊,經由那隻最親密、最信任的手,帶著溫柔的笑意,放入杯中,融化成甜蜜的毒藥,被母親毫無防備地喝下,經年累月,一點點啃噬她的生命。
溫文爾雅。舉案齊眉。全都是假的。
那悲傷,那眼淚,那在葬禮上緊緊握著我的手……全都是演技!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我扶著牆壁,劇烈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隻有膽汁的苦澀湧上喉頭。
二十年的認知,二十年的父愛如山,在這一刻,轟然倒塌,碎成齏粉,露出底下漆黑猙獰的、深淵般的真相。
父親。蘇文擎。
為什麼?
巨大的震驚和惡心過後,是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我撿起手機,屏幕已經碎裂,像極了我此刻的世界。
現在該怎麼辦?
報警?證據呢?這幾塊來源不明的方糖?一段無法作為呈堂證供的、植在我腦子裡的記憶?檢測報告隻能證明這糖有問題,無法證明它來自父親,更無法證明是父親投放的。他甚至可以說是我栽贓。以他的社會地位、學術聲望,警方會相信誰?
揭穿他?當麵質問他?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隻會打草驚蛇,讓他有了防備,甚至可能……對我不利。一個能對結發妻子進行長達數年慢性謀殺的人,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住我的心臟。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可能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我叫了二十多年“爸爸”的男人。
我把自己關在畫室裡,拉上厚重的窗簾,隔絕外界的一切光線。我在黑暗中坐著,母親的記憶和我的思緒瘋狂交織、碰撞。
一些更深層、更久遠的記憶碎片,開始浮出水麵。那些我曾經忽略的,或者理解為夫妻間尋常摩擦的細節。
一段記憶:很多年前,我還很小,夜裡醒來喝水,路過父母虛掩的房門,聽到裡麵壓抑的爭吵聲。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那個項目,是不是她?蘇文擎,你告訴我!”父親的聲音冰冷而強硬:“林素心,你瘋了!毫無根據的事情,不要胡說八道!注意你的身份!”接著是東西摔碎的聲音。記憶裡,年幼的我嚇得縮在門口,大氣不敢出。
“她”?是誰?
另一段記憶:母親坐在梳妝台前,對鏡垂淚。父親站在她身後,雙手按在她肩膀上,鏡子裡映出他的臉,依舊是溫和的,但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刺骨的寒意:“素心,離了我,你和你那個快要破產的娘家,還能有什麼?安心做你的蘇太太,不好嗎?”母親的肩膀在他的手下微微發抖。
還有,關於母親娘家的事。外公家曾經頗有產業,但在我十歲左右時,生意失敗,家道中落。似乎就是從那時起,母親的“身體狀況”開始逐漸變差。而父親的事業,卻在那之後步步高升,以前還有些需要仰仗嶽父的地方,後來就完全獨立,甚至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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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產?感情背叛?長期的心理控製與壓迫?
動機的輪廓,在混亂的線索中,漸漸清晰。
我不能慌,不能亂。
我需要證據,能將他定罪的,鐵一般的證據。
父親還有一天才回來。時間緊迫。
我再次潛入他的書房。這次,目標不再是那盒毒糖,而是更實質性的東西——他隱藏起來的秘密。
我打開他的電腦。開機密碼,會是什麼?嘗試了母親的生日,我的生日,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都不對。
最後,我鬼使神差地輸入了母親記憶中,那次爭吵裡提到的那個項目名稱的縮寫字母組合。
屏幕亮了,進入係統。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連電腦密碼,都帶著對母親的侮辱和背叛。
我在他的電腦裡快速搜尋。加密文件夾,隱藏磁盤分區。利用一些從網絡上臨時學來的、半生不熟的技術,我小心翼翼地破解。
在一個標注著陳舊項目編號的加密文件夾深處,我找到了幾份掃描文件。是幾份人身意外保險單,被保險人是母親,受益人是父親。保額巨大。簽署時間,正是在母親開始頻繁出現“健康問題”的前一年。
還有一份私人的、未公開的遺囑草案,日期是母親去世前三個月,上麵寫著母親名下剩餘的、當初作為嫁妝的一部分基金和一套婚前房產,在她“意外身故”後,全部由父親繼承。而母親在官方遺囑中,這部分財產大部分是留給我的。
鼠標滾輪繼續向下滾動。
一份隱蔽的銀行流水截圖,顯示在最近兩年,有數筆不大不小的、來源不明的款項,定期彙入一個海外賬戶。收款人名字看不清,但那賬號的開戶行所在地……
我猛地想起母親另一段記憶碎片:父親的書架最高層,有一本厚重的、他從不允許任何人碰的《藥用植物圖鑒》。他說是絕版書,怕損壞。
我搬來椅子,踮腳取下那本書。書沉得異常。打開——中間被挖空了,像一個小小的儲藏盒。
裡麵沒有錢,沒有珠寶。
隻有一疊照片,和一遝信。
照片上,是父親和一個年輕女人。女人容貌姣好,眉眼間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風情。他們舉止親昵,在一些不同的背景裡——異國的街頭,高級餐廳,甚至……在我們家樓下不遠處的那家咖啡館窗邊。
最後幾張照片,是那個女人隆起的腹部,以及……一個看起來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照片的時間戳,最早的一張,是在八年前。
信是那個女人寫的,字跡娟秀,內容卻如火般灼人。充滿了露骨的思念,對未來的憧憬,以及……不耐煩的催促。
“文擎,我們的孩子不能永遠沒有名分……”
“那個黃臉婆到底還要拖多久?”
“你說過,等她‘自然’走了,一切就都是我們的了……”
“你給我的那種‘糖’,真的萬無一失嗎?我有點怕……”
“糖”。
這個字眼,像一顆燒紅的子彈,射穿了我的視網膜。
所有的線索,在此刻,終於串聯成一條完整、冰冷、惡毒的鏈條。
背叛,謀財,害命,外加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繼承一切的私生子。
多麼完美的計劃。用時間和“疾病”來掩蓋罪行。甚至在母親死後,還能利用她的“遺願”那份前沿醫療協議),徹底處理掉可能殘留任何化學毒素的軀體。如果不是陰差陽錯,母親的記憶以這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移植到了我的腦中,這一切,將永遠成為秘密。
父親回來的那天下午,天色陰沉,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他進門時,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出差疲憊和對我的關切。“晚晚,爸爸回來了。這幾天一個人還好嗎?”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麵前放著兩杯咖啡。黑咖啡,沒有加糖。
糖罐就放在旁邊。
我的手放在膝蓋上,交握著,指尖冰涼。
我抬起頭,看著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了很久很久。試圖從那眉宇間,找到一絲一毫屬於魔鬼的痕跡。
沒有。他還是那個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蘇教授。
“爸,”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結了冰的湖麵,“媽媽的咖啡,你幫她加幾塊糖?”
父親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那雙總是盛滿溫和笑意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碎裂了,沉了下去,露出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黑暗。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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