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碰我的過去
為了支付母親的天價手術費,我簽下一份特殊合約。
合約要求我每晚在指定房間入睡,科學家會提取我的夢境供富人娛樂。
“你的噩夢銷量最高。”經紀人興奮地告訴我,“他們喜歡看你被追殺。”
直到我在夢境中遇到了另一個長期“夢工”,他警告我:
“每被提取一次夢境,你的記憶就會被覆蓋一部分。”
“你以為母親真的需要手術?那是他們植入的虛假記憶!”
冰冷的雨點砸在窗戶上,模糊了窗外霓虹閃爍的城市輪廓。林默站在公寓的窗前,手裡的終端屏幕還亮著,上麵是醫院發來的最後通牒——母親的心臟移植手術,還差六十萬信用點。期限是三十天。雨水蜿蜒滑落的痕跡,像極了此刻他內心焦灼的裂紋。
他轉身,環顧這間狹小卻整潔的公寓,母親織了一半的毛衣還搭在舊沙發扶手上,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她藥膳湯的淡淡氣味。可醫院那麵冰冷的牆,和牆上光潔如新的繳費通知,將他死死按在現實的泥沼裡。
終端再次震動,一個陌生的聯絡碼,附帶一份簡短的協議附件——“夢境采集實驗誌願者,高額補償”。
走投無路的人,沒有挑選的資格。
第二天,林默走進了“幻域”科技公司大樓。內部是極致的冷白與金屬銀,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精密儀器的氣味,安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回音。接待他的負責人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笑容標準,語速平穩,將一份厚厚的合約推到他麵前。
“林先生,協議條款很清楚。每晚十點至次日淩晨六點,您需要進入我們指定的‘休憩艙’進行自然睡眠。我們的係統會安全、無痛地記錄並提取您的夢境波形。作為回報,您母親在維生艙的所有費用,將由公司全額承擔。”
“安全?”林默捕捉到這個詞彙。
“絕對安全。”負責人的笑容無懈可擊,“非侵入式采集,您甚至不會感覺到任何異樣。這隻是一場比較深的睡眠。”
合約的電子簽名處閃爍著幽光。林默想起了母親蒼白卻帶著笑意的臉,想起了醫生那句“這是最後的機會”。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在虛擬屏上劃下自己的名字。
當晚,他第一次進入了那個被稱為“休憩艙”的房間。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一個充滿未來感的蛋形空間,內壁是柔軟的吸光材質,中央放置著一台流線型的睡眠艙,幾條纖薄的銀色感應貼片在艙內幽幽發光。他按照指示脫下外套,躺了進去。貼片自動附著在他的太陽穴和手腕,一陣微涼的觸感後,某種溫和的誘導波開始作用,意識迅速沉入黑暗。
最初的夢境是混沌的,色彩斑斕而無序。但很快,“幻域”的技術似乎開始引導,或者說是激發他潛意識裡最深層的恐懼。
他夢見自己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曠野上奔跑,身後是沉重如擂鼓的腳步聲,一聲聲敲擊著他的脊椎。他不敢回頭,隻知道那追逐他的東西散發著純粹的惡意,冰冷,粘稠,要將他吞噬。恐懼扼住喉嚨,汗水浸濕了虛擬的衣衫。
醒來時,他躺在睡眠艙裡,渾身肌肉酸痛,心臟還在狂跳,那份被追逐的窒息感如此真實,幾乎烙印在靈魂上。艙門無聲滑開,外麵站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技術員,麵無表情地記錄著數據。
“感覺如何,林先生?”
“像……跑了一整晚馬拉鬆。”林默聲音沙啞。
技術員點點頭:“正常反應。夢境活動會調動部分身體機能。休息一下就好。”
這樣的夜晚,持續了整整一個月。每晚,他都在各種精心構建的恐怖場景中亡命奔逃——有時是在廢棄的精神病院,有時是在深海之下的破舊潛艇,有時是在燃燒的都市廢墟。追逐他的東西形態各異,有時是扭曲的陰影,有時是無窮無儘的蟲潮,有時甚至是另一個麵目模糊、卻對他懷有刻骨恨意的“自己”。
他的精神肉眼可見地萎靡下去,眼下的烏青濃重不化,對突然的聲響反應過度。但母親的醫療賬戶上,數字確實在穩定增加。這成了支撐他唯一的信念。
直到那天,他的經紀人,一個總是穿著花哨西裝、名叫馬修的男人,興衝衝地找到他。
“林默!嘿,我的寶貝搖錢樹!”馬修用力拍著他的肩膀,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知道嗎?你的‘亡命狂奔’係列,在‘觀夢屋’賣瘋了!那些大佬們,就愛看你在夢裡被追得屁滾尿流的樣子!真實!刺激!腎上腺素飆升!你現在是咱們平台最炙手可熱的噩夢明星!”
林默胃裡一陣翻攪。明星?他隻覺得像個被剝光了示眾的小醜。
“他們……很喜歡看彆人受苦?”他澀聲問。
“當然不是簡單的受苦!”馬修湊近,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猥瑣得意,“是代入感!想象一下,他們坐在安全舒適的‘觀夢椅’上,體驗著你最極致的恐懼,卻毫發無傷!這種主宰他人情緒、在危險邊緣試探的快感,千金難買!特彆是你那種……嗯,帶著點絕望的掙紮,味道太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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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喋喋不休地描述著那些“客戶”如何讚賞他夢境裡細節的真實,如何為他在絕境中爆發的求生欲歡呼下注。林默卻隻覺得寒冷,一種從骨髓裡透出來的寒冷。他的痛苦,他的恐懼,成了彆人餐桌上的娛樂盛宴。
也是從這時起,他發現自己的一些記憶開始出現問題。
母親常做的那道拿手菜,紅燒肉的糖色到底炒到什麼程度最好?他用力回想,腦海裡卻隻有一片模糊的醬色,和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具體的步驟、火候,像被橡皮擦擦過,留下難看的空白痕跡。
還有他小時候養過的那隻大黃貓,叫什麼名字?他記得它油光水滑的皮毛,記得它蹭他褲腳時溫暖的觸感,可那個呼之欲出的名字,卡在喉嚨口,怎麼也發不出聲。
他問來看望他的姨媽,語氣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慌亂:“媽以前做紅燒肉,是不是喜歡放點八角?”
姨媽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你媽?她最討厭八角的味道了,說搶了肉的本味。她隻用冰糖和少許生抽提鮮。”
林默怔在原地。他記憶中那股濃鬱的、帶著八角氣息的肉香,難道從未存在過?
他告訴自己,是太累了,壓力太大了。母親的病,高強度的“工作”,讓他心神耗損。
又是一個在廢棄學校被無形之物追逐的噩夢之夜。林默精疲力儘地躲進一間布滿灰塵的教室,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下來,胸腔劇烈起伏。就在他以為暫時安全時,教室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沒有預想中的怪物。門口站著一個男人。
他看起來比林默年長幾歲,麵容憔悴,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異常銳利,像鷹隼,帶著一種被長久囚禁後仍未磨滅的警惕與智慧。他穿著和林默類似的灰色夢境通用服裝。
男人迅速掃視了一下門外,然後輕輕關上門,動作流暢而謹慎。
“新來的?”男人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長期的疲憊,“我叫雷。”
林默警惕地看著他,沒有回答。在夢境裡,任何異常都可能是陷阱。
雷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反應,他靠在門邊的牆上,目光落在林默布滿虛汗的臉上:“‘亡命狂奔’係列,對吧?我‘看’過你的演出。”
林默瞳孔微縮。
“彆用那種眼神看我。”雷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卻毫無暖意,“我和你一樣,是這裡的‘長期雇工’。或者說,‘活體夢源’。”
“你想乾什麼?”
“給你個忠告。”雷的眼神銳利起來,“儘快離開這裡。”
“合約……”
“去他媽的合約!”雷低吼一聲,打斷他,隨即又警惕地壓低聲音,“你以為他們隻是在提取你的‘夢’?看看這個!”
雷突然撩起自己左臂的袖子。林默倒吸一口冷氣。在那蒼白的手臂皮膚上,赫然是一片極其複雜的、閃爍著微光的詭異紋身,那紋路不像任何已知的圖案,倒更像某種……活著的電路,或者神經束,正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脈動。
“這是‘采集’留下的印記,或者說,‘侵蝕’。”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每被提取一次夢境,你的一部分真實記憶,就會被覆蓋、被篡改!他們用你最深的情感錨點拴住你,讓你心甘情願地留下!”
記憶的碎片,紅燒肉的名字,貓的名字,那些模糊的空白……瞬間在林默腦中炸開。他感到一陣眩暈。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他們說是安全的……”
“安全?”雷嗤笑,“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再看看我!他們需要的是強烈、純粹的情緒波動,越是極端的恐懼、痛苦、憤怒,提取的能量越‘優質’,賣得越貴!而覆蓋掉你原有的記憶,是為了防止你的潛意識因‘素材’枯竭而產生抵抗,也是為了讓你更依賴他們為你構建的‘現實’!”
雷的目光死死釘住林默,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鑿子,敲擊著他的認知:“你那麼確定,你母親真的需要那場天價手術嗎?”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林默猛地抬頭,死死盯住雷。
“你說什麼?!”
“去查!”雷的語氣急促而堅定,“彆相信他們給你的任何信息!去醫院,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想辦法繞過他們可能設置的障礙!看看那所謂的‘母親’,到底是不是你記憶裡的樣子!看看那場手術,到底存不存在!”
教室外的走廊裡,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由遠及近,帶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顯然是衝著他來的。
雷的神色一凜,快速說道:“記住!記憶是唯一的真實!彆完全相信你的眼睛,尤其是他們讓你看到的!”
說完,他猛地拉開教室後門,身影敏捷地融入走廊更深處的黑暗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