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說,歡迎回家
鄰居們都說我家是凶宅,勸我千萬彆住。
我笑著打開行李箱:「巧了,我就是凶宅體驗師。」
半夜醒來,發現床邊坐著個小女孩:「姐姐,你壓著我胳膊了。」
我淡定地打開記錄本:「具體說說,哪隻胳膊?」
“姑娘,聽句勸,這房子……不乾淨。”
我拖著行李箱站在七號樓三單元的樓道口,身後是淅淅瀝瀝的雨聲,麵前是位頭發花白、身子佝僂在舊棉襖裡的老太太。她挎著個菜籃子,攥著籃柄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渾濁的眼睛裡是毫不作偽的焦急,甚至是一絲恐懼。
“去年搬走的那家,沒住滿一個月,小孩就差點沒了!再往前,說是……說是死過人的!”她壓低了聲音,樓道裡光線昏暗,把她臉上的皺紋勾勒得愈發深重,“邪乎得很!我們這棟樓的人,晚上都不敢從你這門口過。”
雨水順著傘骨滑下,在我腳邊彙成一小灘暗色。我笑了笑,伸手摸出兜裡的證件夾,在她麵前打開:“阿姨,謝謝您。不過我就是乾這個的,‘凶宅體驗師’,林子月。”
燙金的字體印在深藍色底紋上,旁邊是我的職業照。老太太湊近了,眯著眼看了半晌,臉上的擔憂褪去,換上了一種混雜著驚愕和“這年頭什麼怪人都有”的費解神情。
“凶……凶宅體驗師?”
“對,”我收起證件,鑰匙插進麵前這套301室老式防盜門的鎖孔,“專門住進各種傳聞有問題的房子,記錄體驗,評估傳言真偽,順便……也給房主一份安心。”
“哢噠”一聲,鎖舌彈開。一股混合著灰塵和淡淡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老太太往後縮了縮,仿佛門內會衝出什麼似的,最後隻喃喃道:“瘋了,真是瘋了……姑娘,你好自為之吧。”說完,挎緊籃子,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下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回蕩。
我沒在意,拉著行李箱邁過門檻。
房子是標準的南北通透老戶型,兩室一廳。前任房主急於脫手,家具家電一應俱全,都蒙著一層薄灰。客廳的窗簾半開著,外麵陰沉的天光透進來,勉強照亮了暗紅色的木質地板和略顯過時的裝修。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長久無人居住特有的沉寂,連灰塵漂浮的軌跡都顯得緩慢。
確實有種說不出的壓抑感。但這正是我需要的。
我反手關上門,將雨水的潮濕氣隔絕在外。沒有立刻開燈,而是站在玄關,靜靜感受了片刻。
安靜,死寂。除了窗外隱約的雨聲,再無其他。
很好。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利落地打掃了臥室,鋪好自己帶來的床單被套,將必備的生活用品和各類探測設備一一歸位。便攜式攝像頭、高靈敏度錄音筆、環境溫濕度及電磁場檢測儀……它們是我工作的夥伴。
忙完一切,窗外已徹底漆黑,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窗,發出細密連綿的聲響。
簡單吃了點東西,我坐在客廳沙發上,翻閱著平板電腦裡關於這套房子的資料。記錄很少,隻提到幾年前曾有一個三口之家在此居住,後來女主人帶著孩子匆忙搬離,原因不明,男主人則據說死於意外,具體細節語焉不詳。鄰居間的流言也僅限於“鬨鬼”、“孩子生病”、“夜裡總有怪聲”這類模糊的指控。
缺乏細節的傳聞,往往意味著要麼是空穴來風,要麼……是真正可怕的東西尚未被廣泛認知。
我揉了揉眉心,關掉平板。第一天,不急。
或許是白天舟車勞頓,又或許是這房子本身那股揮之不去的疲憊感,我睡得很快,也很沉。
然後,我醒了。
沒有緣由,意識像是被一根冰冷的針驟然刺破,從深沉的睡眠中猛地拽回現實。
臥室裡一片漆黑,厚重的窗簾擋住了所有光線,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萬籟俱寂,靜得能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嗡嗡聲。
就在這片絕對的寂靜和黑暗中,我感覺到……身邊有東西。
不是錯覺。
我的身體瞬間繃緊,但肌肉控製得很好,沒有一絲顫動。呼吸依舊平穩,連眼皮都沒有立刻抬起,隻是將感官放大到極致。
冰冷的空氣拂過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腕。
然後,我聽到了,或者說,感覺到了——身側的床墊,傳來一個極其細微,但確實存在的下陷感。
有什麼東西……坐在了我的床邊。
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了一下,隨即被強行壓製下去。恐懼像細小的冰渣,順著脊椎悄然爬升,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職業性專注。
我慢慢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黑暗太濃重了,過了好幾秒,眼睛才勉強適應,勾勒出一個模糊的、比周圍黑暗更深沉一些的輪廓。
一個小小的,人形的輪廓。就側坐在我的床沿,距離我的腰部不到半尺。
我看不清細節,隻能判斷那似乎是個孩子,矮小的身形,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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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凝固了。我和那個黑影在死寂中對峙。
幾秒鐘後,或許更久,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了。不是通過空氣傳播,更像是直接鑽進腦髓裡的,帶著一種冰冷的、稚嫩的腔調,語速緩慢,一字一頓:
“姐——姐——”
“你——壓——著——我——胳——膊——了——”
寒意在這一刻炸開,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胳膊?我分明是平躺著,雙手交疊放在腹部,身體兩側的空隙很大,根本不可能壓到任何東西!
然而,職業素養讓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動作起來。我沒有驚叫,沒有彈起,隻是猛地探出手,啪地按亮了床頭櫃上提前放置的便攜式強光手電筒!
冷白的光柱像一柄利劍,瞬間劈開了臥室的濃稠黑暗,準確地打在床沿的位置。
光線下,空空如也。
深藍色的床單平整,除了我躺下造成的褶皺,沒有任何被坐過的痕跡。空氣中隻有塵埃在光柱裡飛舞。
什麼都沒有。
但我剛才的感知絕對真實!那冰冷的空氣,床墊的下陷,還有那直接印入腦海的聲音……
我深吸一口氣,伸手抓過放在另一側床頭櫃上的硬殼記錄本和鋼筆。翻開,借著電筒的光,筆尖迅速而穩定地在紙麵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我的聲音在空曠的臥室裡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甚至帶著點公事公辦的詢問語氣:
“具體說說,哪隻胳膊?”
“左臂,從肩膀往下,大概……到這裡。”小女孩比劃了一下自己上臂的位置,聲音依舊帶著那種揮之不去的空洞感,但似乎因為我過於平淡的反應,少了幾分森然,多了點……遲疑?
我擰亮床頭燈,昏黃的光線驅散了部分黑暗,也讓房間裡的溫度似乎回升了一點。記錄本攤在膝頭,鋼筆的金屬筆尖在紙麵上投下小小的陰影。
“具體是哪種壓迫感?鈍痛,麻木,刺痛,還是彆的什麼?”我頭也沒抬,繼續追問,筆尖懸停,等待記錄。
“……麻。”她沉默了幾秒,才回答。聲音很輕,像風吹過窗縫。
“持續時間呢?從我躺下開始,還是中途才出現?”
“一直……都在。”
我筆尖頓了頓,寫下“持續性壓迫導致的麻木感”。然後,我終於抬起頭,正式看向坐在床沿的這個“存在”。
看起來大約五六歲的年紀,穿著一條洗得發白、印著模糊卡通圖案的連衣裙,赤著腳,腳趾微微蜷縮著。她的皮膚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近乎透明,能隱約看到皮下青色的細微血管。頭發是枯黃色的,軟軟地貼在臉頰兩側。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瞳孔的顏色極深,像兩潭不起波瀾的古井,裡麵沒有任何光彩,也映不出我的影子。
她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坐著,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姿態甚至稱得上乖巧。如果不是她周身散發出的那種非人感的冰冷,以及那種半透明的、仿佛隨時會融於空氣的質感,她看起來就像個營養不良的、內向的普通孩子。
“名字?”我放緩和了語氣,但依舊保持著距離感。
“……妮妮。”
“妮妮,”我重複了一遍,在記錄本上記下,“你一直在這裡?”
她點了點頭,目光空洞地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嗯。”
“剛才為什麼不開燈?或者直接叫醒我?”
她似乎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偏著頭,思考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了。然後,她才慢吞吞地說:“……燈,打不開。叫……你聽不見。”
我立刻抓住了關鍵點。物理乾擾?認知屏蔽?看來這房子的“問題”比預想的要複雜。
“隻有感覺到被壓到,才能用那種方式‘說話’?”
她又點了點頭。
“除了胳膊,還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嗎?或者,這房子裡,還有沒有……像你一樣的?”
妮妮緩緩地搖了搖頭,動作僵硬。她的視線從虛空中收回,落在我臉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極細微的東西波動了一下。
“隻有妮妮。”她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茫然,“媽媽……不見了。爸爸……也睡著了,叫不醒。”
我心裡一動。資料裡那個死於意外的男主人,和帶著孩子匆忙搬離的女主人。看來妮妮就是那個孩子。但她為什麼還“留”在這裡?而且是以這種狀態?
“你記得……爸爸是怎麼睡著的嗎?”
妮妮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類似情緒的表情,是一種混雜著困惑和輕微恐懼的褶皺,出現在她過於平滑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
“黑……很黑。爸爸……生氣。很大聲。然後……就摔倒了。”她斷斷續續地說,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角,“流了……紅色的。媽媽……哭了。抱著我……跑。很冷。”
她的描述破碎而混亂,但信息量巨大。家庭暴力?爭執導致的意外死亡?女主人帶著孩子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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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你怎麼回來的?”
妮妮茫然地搖了搖頭:“不知道。醒了……就在這裡了。出不去。”
出不去。地縛靈?
我還想再問些什麼,妮妮的身影卻開始變得不穩定起來,像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麵,閃爍了幾下,顏色愈發淡薄。
“姐姐……我困了。”她小聲說,聲音飄忽得像一縷煙。
我沒有阻止,隻是平靜地點點頭:“好。如果再有類似情況,或者想起什麼,隨時可以來找我。用任何方式都可以。”
妮妮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依舊空洞,但裡麵似乎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解讀的東西。然後,她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悄無聲息地消散在了空氣中。
床墊那細微的下陷感也隨之消失。
臥室裡恢複了寂靜,隻剩下我和床頭燈昏黃的光暈,以及記錄本上墨跡未乾的字跡。
我合上記錄本,靠在床頭,睡意全無。
妮妮的出現,證實了這房子確實不“乾淨”。但她的狀態,她破碎的記憶,以及那種無法離開的束縛感,都指向了更深層的問題。這不僅僅是一起簡單的靈異現象,更可能是一樁被掩蓋的家庭悲劇的殘留回響。
凶宅體驗師的工作,不隻是確認“有沒有”,更要探尋“為什麼”,以及評估其潛在影響。
妮妮看起來……至少目前看來,攻擊性很低,更多的是迷茫和執念。
但,誰又能保證呢?在極致的怨念或痛苦中滯留不去的存在,本身就是不穩定的因素。
窗外的天色,已經透出了一絲微弱的灰白。
第二天是個陰天,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著,陽光艱難地穿透,給世界蒙上一層暗淡的濾鏡。我帶著設備在房子裡做係統性檢測。
電磁場讀數在正常範圍內波動,偶爾在妮妮昨晚出現的臥室床邊有一個微小的、短暫的峰值,但很快回落。溫度檢測也沒有發現異常的冷點或熱點。錄音筆裡回放了一夜的記錄,隻有我自己平穩的呼吸聲和偶爾翻身的窸窣聲,沒有任何電子噪音或者不該存在的人聲。
物理證據幾乎為零。一切似乎都指向我那過度活躍的想象力——如果忽略掉那個清晰的、坐在床邊的身影和直接印入腦海的聲音的話。
中午,我再次嘗試與鄰居接觸。樓下散步的一位中年大叔聽到我打聽301的事,臉色立刻變了,擺擺手,一句“不清楚,彆問我”就匆匆走開。對麵302的門緊閉著,我敲了幾次都無人應答,但門上的貓眼後麵,似乎總有陰影晃動。
整棟樓的人,對301諱莫如深。這種集體的沉默,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下午,我聯係了那位將房子掛出來出租的房主,一位姓王的先生,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我隱去了妮妮出現的具體細節,隻委婉地詢問房子過去是否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比如家庭變故。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長時間,久到我以為信號斷了。
“林小姐,”王先生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房子就是老房子,有點舊,難免有些風言風語。您要是覺得不合適,押金我可以退給您,您隨時可以搬走。”
滴水不漏。甚至主動提出了解約方案。
“不,王先生,我隻是例行了解。房子本身沒什麼大問題。”我掛了電話,手指輕輕敲著桌麵。房主的態度,更像是在回避什麼。
傍晚,我去了附近的社區居委會,以想做社區調研為由,想查閱一下七號樓三單元幾年前的老住戶檔案。接待我的大姐很熱情,直到我報出具體的門牌號。
她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神閃爍:“301啊……那家搬走好多年了,記錄……記錄可能不全了。我找找看啊……”她在文件櫃裡翻找了半天,最後隻拿出一張泛黃的登記表複印件,戶主姓名一欄寫著“李建明”,登記日期是八年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就……就找到這個。”大姐把那張紙遞給我,像是遞一塊燙手的山芋。
李建明。這應該是妮妮父親的名字。
線索似乎又斷了。所有知情者,要麼三緘其口,要麼一無所知。
晚上,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整理著白天收集到的有限信息。李建明,妮妮,失蹤逃離的母親。鄰居的恐懼,房主的回避,官方的記錄缺失。這一切,都圍繞著這套兩室一廳的老房子。
夜色漸深,窗外偶爾傳來車輛駛過的聲音,遙遠而模糊。房子裡的寂靜比昨晚更令人窒息,仿佛有雙看不見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視。
我決定主動一點。
沒有開大燈,隻留了一盞沙發旁的落地燈,光線昏黃,勉強照亮一小片區域。我在茶幾上攤開記錄本,然後對著空無一人的客廳,用一種平緩的、聽不出情緒的語調開口:
“妮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