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記憶在說話
移植記憶後,我繼承了捐贈者的全部技能和情感。
一夜之間,我從普通文員變成了頂尖鋼琴家、圍棋高手和武術冠軍。
靠著這些才能,我名利雙收,走上人生巔峰。
直到某天,一個陌生男人闖進我的演奏會,死死抓住我的手腕:
“你為什麼用我妻子的手指彈琴?”
燈光下,我愕然發現自己的十指正不受控製地顫抖——
那不是我的反應。
聚光燈像一柄銀白的利劍,斬落下來,將舞台與台下無邊的黑暗徹底分開。
指尖下的斯坦威三角鋼琴溫順地嗚咽著,最後一個音符從琴箱裡掙脫,升至音樂廳華麗的穹頂,盤旋,然後消散。餘韻還在空氣中震顫,如同被撥動的心弦。
寂靜。
持續了足足三秒的、近乎凝滯的寂靜。
隨即,掌聲如同積蓄已久的暴雨,轟然炸響,瞬間淹沒了整個空間。視線所及,台下是一張張激動得泛紅的臉,揮舞的手臂,還有人站起來,喊著我的名字——“林晚!林晚!”
我緩緩抬起手臂,指尖還殘留著琴鍵的微涼觸感,向台下致意。嘴角勾起的弧度是精心練習過的,謙遜中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笑容掛在臉上,像一張做工精良的麵具。成功了,又一次。肖邦這首練習曲的技巧難度堪稱變態,尤其是那段快速連續的三度音階,曾經讓多少鋼琴家望而卻步,但現在,它們在我指下流暢得如同呼吸。
不,不是我的指下。
是“她”的。
這個念頭像水底的暗影,一晃而過,迅速被潮水般的虛榮與滿足感壓了下去。我享受著此刻,享受著被仰望的感覺。誰能想到,一年前,我還是個蜷縮在寫字樓格子間裡,為了一份永遠也做不完的報表和一杯冷掉的速溶咖啡而麻木奔波的普通文員?是那場號稱“顛覆人類潛能開發”的記憶移植手術,將我從泥沼中連根拔起,拋向了這雲端。
捐贈者是匿名的,隻知道編號,一位在意外中腦死亡的女性。他們告訴我,她是一位才華橫溢的鋼琴家,一位敏銳的圍棋棋手,還曾是一位身手不凡的武術冠軍。他們將她的大腦皮層記憶編碼,像拷貝數據一樣,“嫁接”到了我的大腦裡。
於是,一夜之間,我擁有了這一切。修長的手指第一次觸碰琴鍵,就能流淌出大師級的樂章;從未摸過圍棋,卻能在一百手內殺得業餘頂尖高手丟盔棄甲;廣播體操都做不利索的身體,居然能在武術錦標賽上,憑借一套行雲流水的傳統拳法折桂。
靠著這些憑空得來的才能,我名利雙收。媒體稱我為“橫空出世的天才”、“全能藝術家”,專訪、代言、演出邀約雪片般飛來。我搬離了那個隻有三十平米的出租屋,住進了能俯瞰半個城市江景的頂層公寓。我擁有了曾經隻能在夢裡奢望的一切。
掌聲還在持續,甚至有鮮花被拋上台。我微微頷首,準備起身。
就在這時,一個黑色的身影,如同劈開浪濤的礁石,猛然從觀眾席側麵衝出,撞開了試圖阻攔的保安,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躥上了舞台。
所有的掌聲和歡呼,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聚光燈的光柱,因為他劇烈的動作而微微晃動,將他扭曲拉長的影子投在光潔的地板上。是個男人。衣著普通,甚至有些邋遢,頭發淩亂,眼眶深陷,裡麵布滿了血絲。他直直地朝我衝來,瞳孔裡燃燒著一種讓我心臟驟縮的東西——那是混雜了極致痛苦、憤怒,以及……一絲瘋狂希冀的火焰。
保安在他身後追趕,但他太快了。
他衝到鋼琴前,在我完全反應過來之前,一隻粗糙、骨節粗大的手,像鐵鉗一樣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讓我痛呼出聲,感覺腕骨都要碎裂。
音樂廳裡死寂一片,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隻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和我因為驚懼而加速的心跳,在空曠的舞台上擂鼓。
他死死地盯著我,不,是盯著我被攥住的那隻手,那雙正在微微顫抖的手。他的眼神,像是要在我的皮膚上燒灼出兩個洞來。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釘子一樣楔進我的眼睛,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質問,響徹在落針可聞的大廳裡:
“你為什麼用我妻子的手指彈琴?”
嗡——
大腦一片空白。
燈光下,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那雙被精心保養、十指塗著淡粉色蔻丹的手。它們,正不受控製地,以一種細小而高頻的幅度,劇烈地顫抖著。
那不是因為驚嚇。
那不是我的反應。
保安終於衝了上來,三四個人一起,費力地將那個狀若癲狂的男人從我身邊拖開。他掙紮著,身體被強行向後拖拽,目光卻始終死死地鎖在我身上,鎖在我顫抖的手指上,嘴裡反複嘶吼著那句話,聲音漸漸變得模糊,最終消失在後台的通道入口。
音樂廳裡像炸開了鍋,議論聲、驚呼聲、記者的相機快門聲混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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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工作人員簇擁著,幾乎是架著離開了舞台。鎂光燈在我眼前瘋狂閃爍,捕捉著我臉上無法掩飾的驚惶與蒼白。經紀人周姐在我耳邊急促地說著什麼,但我一個字也聽不清。
耳朵裡隻有那個男人嘶啞的質問,眼前隻有自己那雙背叛了我的、顫抖不休的手指。
回到休息室,門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喧囂。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
舉起雙手,放到眼前。
顫抖已經平息了。它們又恢複了平日的白皙、纖長、穩定,仿佛剛才那觸電般的戰栗從未發生過。
但我無法欺騙自己。
那不是幻覺。
那個男人……他妻子……
記憶移植。頂尖鋼琴家、圍棋高手、武術冠軍。
這些標簽第一次讓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我繼承的,真的隻是“技能”和“情感”嗎?
那個匿名的捐贈者……她是誰?她有著怎樣的過去?她的手指,為什麼會在聽到那個男人的質問時,產生我無法控製的反應?
還有圍棋。每次對弈到中盤,一種莫名的、沉重的疲憊感總會悄然而至,像是背負著看不見的枷鎖。那不是精神上的倦怠,更像是身體記憶深處某種耗竭感的回響。
還有武術。那些流暢的招式間,偶爾會閃過一些極其短暫的、不合時宜的畫麵碎片——不是攻擊,而是……守護?守護著某個模糊的影子?
以前,我刻意忽略這些細微的異常,將它們歸咎於手術後的適應期,或者單純是自己想象力過於豐富。畢竟,我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才能和成功,一點小小的“副作用”又算得了什麼?
可現在,這“副作用”以一種如此猙獰、無法忽視的方式,劈開了我精心構築的生活。
我看著這雙曾經為我贏得無數掌聲和財富的手。
它們,真的屬於我嗎?
那個陌生男人絕望而憤怒的臉,和我記憶中偶爾閃過的、被守護的模糊影子,會不會……有什麼聯係?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縫裡鑽出來,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必須知道答案。
我必須知道,這雙手,這身才華,連同我此刻的人生,究竟是從誰那裡“偷”來的。
以及,那個捐贈者,她……真的已經完全“死亡”了嗎?
接下來的幾天,我推掉了所有安排,把自己關在公寓裡。
外界已經鬨翻了天。“演奏會驚現瘋狂粉絲”、“天才林晚遭遇騷擾”、“神秘男子聲稱林晚使用其妻手指”……各種聳人聽聞的標題占據著娛樂版塊的頭條。周姐焦頭爛額地處理著公關危機,反複告訴我不要回應,不要露麵,等風波過去。
但我等不了。
我坐在書房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華的城市夜景,霓虹閃爍,車流如織。可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我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搜索。
搜索關鍵詞:“女鋼琴家意外腦死亡”、“圍棋女性高手去世”、“武術冠軍女性事故”……我將記憶移植手術前一年內的相關新聞都翻了出來。
信息龐雜,真假難辨。
我一條條地篩選,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屏幕而乾澀發痛。
直到深夜,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條不起眼的、來自某個地方論壇的舊帖標題,吸引了我的目光——
《天妒紅顏!悼念我市優秀青年鋼琴教育家蘇眠女士,願天堂沒有車禍》。
蘇眠。
這個名字像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了我的某根神經。
我點進去。
帖子發布於一年零四個月前。發帖人似乎是她生前的朋友或學生,文字充滿了悲痛和不舍。帖子附了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輕,大約二十七八歲,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坐在一架鋼琴前,側對著鏡頭,嘴角帶著溫柔恬靜的微笑。她的手指輕輕搭在琴鍵上,纖細,修長,骨節並不突出,帶著一種天生的柔韌與力量感。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雙手……
我下意識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在屏幕旁對比。
幾乎……一模一樣。不僅僅是形狀,連那種難以言喻的、準備觸碰琴鍵時的姿態,都神似。
帖子內容不多,隻提到蘇眠女士是我市音樂學院的鋼琴教師,才華橫溢,深受學生愛戴,於一年零四個月前不幸遭遇嚴重車禍,送醫後確診腦死亡。家人按其生前意願,捐獻了所有可用器官和組織,用於救治他人和醫學研究。
器官和組織……包括大腦嗎?
“醫學研究”……是否就包括了那家號稱走在全球前列的“新紀元”生物科技公司所進行的、“顛覆性”的記憶移植臨床試驗?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繼續往下翻。帖子裡沒有提到她的家庭,隻零星有幾條回複表達了惋惜。
我嘗試用“蘇眠鋼琴丈夫”作為關鍵詞搜索。
這次,跳出了一些更具體的信息。在一個專業性更強的音樂交流社區,我找到了一個幾年前發布的、關於一場小型慈善音樂會的報道。報道裡提到了鋼琴演奏者蘇眠,並附有一張合影。合影上,蘇眠穿著演出禮服,身邊站著一個穿著西服的男人,男人摟著她的腰,看著她,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愛意和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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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道下方有圖片說明:鋼琴家蘇眠與先生陳默。
我將那張合影放大,再放大,聚焦在那個叫陳默的男人臉上。
儘管像素有些模糊,儘管照片上的他衣著體麵,神情溫和幸福。
但我絕不會認錯。
就是那天晚上,衝上舞台,死死攥住我的手腕,質問我為什麼用他妻子手指彈琴的那個男人!
那個邋遢、瘋狂、眼窩深陷的男人!
陳默。
蘇眠。
我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破肋骨。
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