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風,帶著北方特有的凜冽,刮過秦知語裸露的腳踝。
她用冰冷的金屬鑰匙打開了那扇三年未歸的家門,一股塵封的氣息撲麵而來。
她沒有開燈,徑直走向門口那隻蒙塵的信箱。
指尖觸碰到一片堅硬的卡紙,抽出來,是一張來自“共信鏈”公證平台的投遞回執,質感堅硬,邊緣鋒利。
回執單上,一行冰冷的黑體字像尖針一樣刺入她的瞳孔:您的空白信件已被成功接收。
簽收人:未知終端。
簽收時間:昨夜二十一點整。
秦知語的呼吸驟然停滯。
昨夜九點,正是那兩千個直播間同步開啟,為他舉行無聲悼念的瞬間。
巧合?
不,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蓄意的巧合了。
她幾乎是踉蹌著衝進書房,掀開筆記本電腦,指尖顫抖地輸入了“共信鏈”的網址。
幽藍色的界麵上,她的賬戶信息赫然在列。
那封她以為會石沉大海的空白信件,被係統歸類為“待回應檔案”,而它的編號,是烙印般的“000001”。
她是第一個。
係統提示她,作為檔案的發起人,她擁有隨時刪除的權限。
隻要一個點擊,這一切詭異的開端就會被抹去,重新歸於死寂。
她的鼠標懸停在“刪除”鍵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但腦海中,卻回響起沈昭岐生前常說的一句話:“彆怕選錯,怕的是不敢選。”
鬼使神差地,她的指尖猛地一滑,點中了旁邊的另一個選項——“設為公開”。
仿佛一道無形的閘門被開啟。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秦知語像個等待審判的囚徒,死死盯著屏幕。
終於,在檔案公開後的第三小時零七分,死寂的頁麵下方,跳出了第一條留言。
發言者id“川北老農”,留言簡短而有力:“我也寄了一封。”
秦知語的心臟被狠狠攥緊。
還沒等她從這句共鳴中回過神,第二條留言緊隨而至。
id“邊境教師”:“我讀過那本書。”
那本書,是沈昭岐唯一出版過卻從未發行的作品,隻印了不到一百冊,流散在那些他曾經幫助過的人手中。
這一刻,秦知語盯著屏幕上來自天南海北的兩個id,忽然間淚流滿麵。
她明白了,這不是她一個人的等待,也不是對一個亡魂的徒勞呼喚。
她參與的,是一場橫跨山海,由無數微弱星火共同發起的集體召喚。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共信鏈”總部,技術總監林晚的眉頭緊鎖。
她發現了一個極其詭異的數據流。
一段微弱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咳嗽音頻,正以極低的頻率,在全國數千個直播間的背景音中循環播放。
每次播放僅持續0.3秒,精準地嵌入在主播們換氣的間隙,聽起來,就像是主播本人呼吸節奏的一部分,自然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立刻啟動最高權限追蹤來源,結果卻讓她大吃一驚。
這股數據流並非來自黑客攻擊,而是一個來自川北偏遠鄉村的個人賬號,主動嵌入係統的一個開源插件。
插件的名字,叫“心跳伴奏”。
林晚毫不猶豫地撥通了發布者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稚嫩的少年,頂多十八歲。
麵對林晚的質詢,少年毫不慌張,反而帶著一絲驕傲說道:“我爹說,這是沈老板教我們的第一課——直播不是賣貨,是說話。隻要還在說話,就得有口氣在。”
一句話,讓林晚準備好的所有技術術語和警告都堵在了喉嚨裡。
她沉默了片刻,掛斷電話,然後做出了一個讓整個技術部都無法理解的決定。
她非但沒有封禁這個插件,反而親手將它納入了“共信鏈”的官方認證目錄。
但在備注一欄,她隻寫了六個字:“允許使用,禁止解釋。”
這一刻她終於懂得,所謂真正的傳承,不是讓人們記住你,而是讓人們用你的方式繼續生活,甚至忘記了這是你在傳承。
而在另一個山區的縣城,周執剛剛收到了縣裡對廣播站計劃的駁回通知,理由是“與現有宣傳渠道重疊,屬於資源重複建設”。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據理力爭,甚至沒有回複一封郵件。
第二天,他組織起村裡那群最頑皮的孩子,用了一周時間,錄製了一套特殊的晨讀音頻。
裡麵有含混不清的方言童謠,有跑調的戲曲唱腔,還有孩子們最純真的笑鬨聲。
他把這些音頻刻錄成光盤,一份份寄給了全縣所有的小學。
三天後,縣教育局的電話被打爆了。
十一位小學校長聯名上書,強烈要求廣播站項目立刻立項。
在最終的項目驗收會上,麵對一眾領導和專家,周執隻說了一句話:“如果神仙不來,我們就把自己變成信號塔。”
廣播站啟用的第一天,清晨六點,巨大的喇叭裡傳出了第一段播報。
周執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刻意模仿的、帶著一絲沙啞和溫暖的語調說道:“家人們,今天天氣晴,記得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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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穿過薄霧,回蕩在寂靜的山穀裡,仿佛在極遠的地方,有另一個更輕、更縹緲的……
聲音在山穀間漸漸消散,仿佛被風帶走,送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三天後,秦知語回來了。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一個人走進了花椒村。
還是那棵老槐樹,隻是樹下已經自發地聚集了全村的男女老少。
他們仿佛知道她會回來,又仿佛隻是在等待一個早已注定的時刻。
秦知語站在人群中央,她的眼神平靜而堅定,掃過每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空氣中彌漫著花椒的辛香和泥土的芬芳,壓抑著一種沉重的期待。
“我回來,是想做一件事。”她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我把我在‘知語科技’的所有個人股份都賣了。”
人群中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那是價值數十億的商業帝國,是她半生心血的結晶。
“用這筆錢,我成立了一個基金會。”秦知語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名字叫‘風語’。風聲的風,語言的語。”
“基金會的首期目標,是為全國至少十萬個像我們花椒村這樣的村級直播間,提供永久免費的技術支持和基礎設備。”
話音落下,整個山穀死一般的寂靜。
免費?
十萬個?
這已經不是扶持,這是要用錢,硬生生砸出一條通天大道!
“我不是會長,基金會也不設會長。”秦知語的目光轉向村口的方向,那裡空無一人,卻又好像站滿了人,“我也不提名任何管理者。我不是創始人,我隻是第一個響應者。”
說完,她從口袋裡拿出那個小小的錄音機,還有一個被摩挲得邊角發白的電影票根,一並鄭重地交到老村長的手裡。
“叔,”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下次他再說話,彆錄下來了。直接……播出去。”
老村長布滿溝壑的手緊緊攥住那兩樣東西,像是握住了千斤重擔。
散會後,秦知語沒有逗留,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