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嶺村的蟬鳴比城裡早醒兩個小時。
沈昭岐踩著露水走進小學操場時,林晚正蹲在臨時搭建的直播架下,額頭沾著調試設備時蹭的灰,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快速劃拉:“沈老師,5g信號在戲台角落弱了0.3格,我讓老張頭把家裡的路由器搬來了,現在用鐵絲綁在楊樹上——”她抬頭,看見沈昭岐手裡提著的竹籃,聲音突然軟下來,“您又去張大爺家摘黃瓜了?”
“他非塞的。”沈昭岐把沾著晨露的黃瓜擱在臨時搭的長條桌上,竹籃底還壓著半塊玉米餅,“說今天來的都是貴客,得讓城裡人嘗嘗帶露水的脆勁兒。”他彎腰檢查桌布,靛藍色土布上繡著歪歪扭扭的麥穗,是村裡王嬸連夜趕工的,“蘇曼呢?主視覺板還沒掛?”
“在戲台那邊!”話音未落,穿工裝褲的姑娘從戲台後探出頭,發梢沾著木屑,手裡舉著調色盤,“沈老師您看!”她轉身,身後的主視覺板在晨光裡泛著暖黃——老戲台的木柱上纏著青綠色的土豆藤,藤蔓間點綴著雪白的土豆花,最上方是手寫體標語:“根在泥土,魂在戲中”。
沈昭岐望著那行字,喉結動了動。
前世在劇組背台詞時,老導演總敲他戲服:“戲魂不在戲台,在人心。”後來他被雪藏,在菜市場賣菜,聽大媽們砍價時突然懂了——人心,原是沾著泥的。
“周總到了。”老刀的聲音從操場入口傳來。
沈昭岐轉頭,看見穿西裝的周執正站在操場邊,領帶歪了半寸,目光直勾勾盯著戲台。
他腳邊放著秦氏送來的禮盒,包裝紙被晨露打濕了邊角。
“沈先生。”周執走過來,喉結滾動兩下,“您這……真把戲台搬進田裡了?”他伸手摸了摸戲台斑駁的紅漆,指尖沾了點褪色的金粉,“我查過資料,這戲台是雲嶺村1983年建的,最後一次用是十年前張大爺娶兒媳唱《天仙配》。”
“十年前我在拍《江山策》,拿了金棕櫚提名。”沈昭岐望著戲台上方的橫梁,那裡還留著當年戲班用粉筆寫的“今日加演《借東風》”,“那時候我覺得,戲台得在大劇院,得有水晶燈。現在才明白,最好的戲台,在老百姓抬頭能看見的地方。”
周執沒接話。
他望著沈昭岐眼角的細紋——前世那個被全網罵“耍大牌”的影帝,此刻眼裡盛著比晨露更清的光。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秦知語的消息:“提前十分鐘到,彆讓他等。”
“秦總車到村口了。”老刀突然壓低聲音。
操場霎時靜了。
沈昭岐轉身時,看見那輛黑色轎車正緩緩駛進校門。
沒有保鏢開道,沒有鮮花鋪路,車窗降下,露出秦知語的側臉。
她穿了件無袖黑裙,鎖骨處掛著條細銀鏈,鏈墜是枚褪色的戲票根——那是前世他們第一次合作時的紀念。
車門開了。
她下車的動作很慢,像在丈量腳下的土地。
手裡提著個舊鐵盒,盒蓋上的紅漆剝落,露出底下的鏽跡——和老陳家閣樓裡那隻裝著沈昭岐被雪藏證據的鐵盒,一模一樣。
“知語。”沈昭岐開口,聲音比想象中輕。
秦知語抬頭。
她看見他眼角的細紋裡嵌著晨光,看見他襯衫第二顆紐扣沒扣——和前世拍夜戲時一樣,總說“鬆快些,演農夫才像”。
喉間突然發緊,那些在手機裡寫了又刪的“對不起”,此刻全堵在嗓子眼裡。
“媒體都在等您開口。”周執低聲提醒。
秦知語卻先向沈昭岐微微頷首。
她的手指撫過鐵盒上的鏽跡:“裡麵是秦氏這些年在助農項目裡的糊塗賬,審計報告、合同漏洞……”她頓了頓,“十五年前我藏起你的劇本,今天,我把秦家的底賬攤在太陽下。”
沈昭岐伸手接過鐵盒。
指尖相觸的刹那,兩人都聽見彼此加快的心跳。
他打開盒子,最上麵是份泛黃的報紙——2008年娛樂版頭條:“沈昭岐耍大牌罷演,劇組損失三千萬”。
而報紙底下,壓著當年劇組的真實通話記錄,顯示“罷演”指令來自秦氏投資部。
“發布會開始吧。”沈昭岐合上鐵盒,轉身走向戲台。
麥克風在晨光裡閃著微光。
沈昭岐望著台下——前排坐著雲嶺村的老張頭、王嬸,後排是各助農品牌代表,再後麵是舉著攝像機的媒體。
他摸了摸西裝內袋,那裡裝著前世退圈時被撕碎的演員合約,現在被他拚成了紙飛機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