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穆的會場內,空氣仿佛凝固。
每一道目光都像探照燈,聚焦在那個本該是主角,卻執意退到配角位置的男人身上。
沈昭岐身形挺拔如鬆,麵對著會場中央那圈象征著最高立法權威的席位,他的眼神沒有絲毫退縮,隻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平靜。
他身前,五位皮膚黝黑、指節粗大的農戶代表局促地坐在通常屬於專家顧問的真皮座椅上。
他們身上的衣服是嶄新卻不合身的,那是他們能拿出的最體麵的行頭。
這種強烈的反差,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宣言,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陳詞都更具衝擊力。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試圖將議程拉回正軌,目光再次投向沈昭岐:“沈先生,委員會想聽聽您對《農產品品牌化信息披露管理辦法草案)》的意見。”
話音剛落,沈昭岐卻再次向後退了半步,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側過身,將身前的農戶們完全暴露在眾人的視野中,聲音沉穩而清晰:“今天的話,不該由我來說。規則是為他們定的,聲音,也該由他們來發。該由那些真正在土地上種咖啡、在戈壁灘上摘枸杞、在山風裡曬臘肉的人來說。”
他轉向離他最近的一位老農,那人叫李建國,來自雲南最偏遠的一個咖啡種植基地。
沈昭岐遞過一個鼓勵的眼神,老李黝黑的臉上溝壑縱橫,他顫抖著手,接過了麵前那支沉甸甸的話筒。
“各位領導,專家……”老李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因緊張而有些發顫,但在寂靜的會場裡卻格外清晰,“俺……俺們是農民,不會講啥大道理。俺們就知道,這地裡的東西,都是好東西。為了種出最好的咖啡豆,我們天不亮就得上山,一顆一顆地挑紅透的果子。可……可我們不怕苦,不怕累。”
他的聲音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起了畢生的勇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哽咽:“我們就怕!就怕這麼好的東西,費了老大勁種出來,賣不出去!怕那些販子來了,使勁壓價,說我們的東西沒名氣,不值錢。我們心裡苦啊,跟刀子割一樣!”
會場裡,幾位年長的委員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手中的筆懸在半空。
“現在……現在有了‘昭品’這個牌子,”老李的目光穿過人群,望向站在一旁的沈昭岐,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水光,“我們不懂啥叫品牌,就知道,掛了這個牌子,買家就敢信。他們信‘昭品’,就是信我們。我們心裡就踏實了,就敢種了!就敢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了!”
話音落下,老李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頹然坐下。
整個會場鴉雀無聲,隻有沉重的呼吸聲。
前排,一位頭發花白的委員默默摘下老花鏡,用指節用力擦了擦眼角。
緊接著,他身邊的、對麵的,好幾位委員都做出了相似的動作。
後排,林晚的筆尖飛速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但她的餘光卻一直鎖定在另一位關鍵人物——秦委員的身上。
她清楚地看到,當全場都沉浸在老李那質樸的控訴中時,這位以鐵麵無私著稱的委員,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弧度。
林晚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
這一局,沈昭岐贏了。
不是贏在法律條文的辯論上,而是贏在了人心。
議程繼續,輪到了“獨立第三方專家”秦知語發言。
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拿出一份詳實的數據報告,從技術和市場的角度論證草案的利弊。
然而,她走上發言席,卻沒有碰麵前那疊厚厚的講稿。
她隻是平靜地打開了自己的平板電腦,連接上會場的大屏幕。
一段略顯陳舊的視頻開始播放。
畫麵裡,是十五年前的一間豪華辦公室,一個年輕得多的秦知語正坐在桌前,奮筆疾書。
畫麵無聲,但畫外音,卻是她此刻成熟而沉靜的獨白:
“十五年前,坐在這裡寫信的我,堅信規則、數據和絕對的掌控力,是通往強大的唯一路徑。我以為,將一切都牢牢抓在手裡,就是贏。”
獨白聲中,畫麵裡的年輕女人停下筆,臉上是誌在必得的傲然。
“直到後來,我才慢慢懂得,”畫外音繼續,帶著一絲自嘲和釋然,“真正的力量,不是掌控一切,而是敢於把權力交出去。是相信人的善意,是守護最樸素的公平。”
視頻戛然而止。
秦知語關掉平板,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著在場的每一位委員:“各位,《信息披露辦法》的初衷,是為了保護消費者和市場。但如果執行不當,它很可能變成一根捆住農民手腳的繩子,而不是保護他們的盾。”
她停頓了一下,讓這句話的分量在空氣中發酵。
“因此,我建議,對草案進行修訂。不僅要披露信息,更要保障公平。我提議,所有助農相關項目,其財務信息必須對全社會公開,並且,這份公開信息裡,必須強製性包含每一筆款項中,農戶所得的分紅明細!”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此言一出,全場再次陷入了極致的靜默。
這已經不是建議,而是挑戰。
它直接刺向了許多現有模式的核心利益。
寂靜持續了足足五秒,隨後,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掌聲響了起來。
從稀稀拉拉,到雷鳴般響徹整個會場。
聽證會結束,結果毫無懸念。
傍晚,周執帶著最新的消息回到酒店:“陸振邦的案子,終審判決已經生效,數名核心共犯都按律獲刑。另外,秦氏娛樂集團的工商注銷手續,今天下午也正式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