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暴的餘威仍在空氣中彌漫,混雜著乾燥的土腥味,像一隻看不見的巨獸舔舐著荒原上每一道傷口。
服務站的斷壁殘垣下,值守的老人揉了揉通紅的眼睛,清晨的寒意讓他乾裂的嘴唇起了一層白皮。
他沒有去管那被碎石砸裂的粉筆畫話筒,隻是找來一塊被風刮落的門板,用釘子和石頭費力地固定在斷牆上。
然後,他抓起一塊木炭,一筆一畫,刻下了幾個歪歪扭扭卻力透木板的大字:“話筒壞了,嘴沒啞。”
做完這一切,他湊近那個簡陋的錄音設備,深吸一口混著沙塵的空氣,對著麥克風,用一夜未眠後顫抖的聲音,開啟了今天的廣播。
“咳……咳……昨兒風大,把牆都刮倒了半邊。”老人的聲音嘶啞卻頑固,通過線路傳向了遠方,“可咱還得告訴山外頭——這兒有人,活著。”
千裡之外,國家公共數據中心,林晚的指尖在鍵盤上飛速敲擊。
她麵前的巨幅屏幕上,西北荒原那個編號為“g77”的服務站點,代表視頻信號的綠燈已經熄滅了二十四小時,但音頻流的波形圖卻像一顆頑強的心臟,倔強地跳動著。
“信號中斷,請求技術支持。”身邊的實習生正準備按照標準流程上報故障。
“等等。”林晚抬手製止了他,雙眼死死盯著那道音頻波形。
她迅速調出聲紋分析模塊,冰冷的數據洪流在屏幕上奔湧。
片刻後,一行結論讓她瞳孔驟縮——過去一周,該站點的獨立發聲者數量,增長了三百一十二個百分點。
更詭異的是,後台數據顯示,夜間收聽這個純音頻流的峰值ip,竟然集中在幾千公裡外的東南沿海城市群。
一群被遺忘在荒漠裡的人,對著一個壞掉的“話筒”說話,卻被一群生活在最繁華都市的人,在深夜裡靜靜聆聽。
林晚沒有提交維修工單,反而做了一個更大膽的決定。
她調出“共治平台”的最高權限,在門戶網站首頁,推送了一個小小的浮窗。
沒有畫麵,沒有文字介紹,隻有一個跳動的聲波圖標,下麵標注著一行樸素的小字:“來自無人知曉之地”。
這個小小的浮窗,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卻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七十二小時內,全國兩千多個村級服務站,像是收到了某種神秘的召喚,不約而同地放棄了自己預設的播放內容,開始轉播這股來自西北荒原的、夾雜著風聲與土話的原始音頻。
一張無形的聲網,就這樣悄然鋪開,覆蓋了山川與河流。
林晚在自己的工作日誌裡,敲下了這樣一句話:“當圖像消失,聲音才真正開始被聽見。”
幾乎在同一時間,京城,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係的試點評審會上,氣氛正變得劍拔弩張。
一位資深專家慷慨陳詞,提議設立一個名為“共富之聲”的官方頻道,統一內容標準,精選優質播報,確保向基層傳遞“最正確、最動聽”的聲音。
“我反對。”周執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鋒利的鑿子,瞬間擊碎了會議室裡和諧的氛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緩緩說道:“文化的生命力在於它的參差多態,在於它的野蠻生長。我們這個平台的初衷,是給那些不會說話、不敢說話的人一個說話的地方。我們不是要建另一個更高級、更權威的喇叭,”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強調,“而是要拆掉所有試圖統一思想的喇叭的電源。”
會議不歡而散。
回到辦公室,周執立刻撥通了秦念慈的電話。
“念慈,幫我個忙。把西北那個g77站點的所有原始錄音都整理出來,不要做任何修剪,包括那些氣喘、停頓和沉默。”他揉了揉眉心,補充道,“特彆是裡麵有個孩子把‘枇杷甜’說成了‘皮卡丘甜’的那段,給我用紅字高亮標注出來。”
電話那頭傳來秦念慈的輕笑,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才是真正不該被修剪的聲音。”周執掛掉電話,輕聲自語。
那是生命本身的聲音。
而在平台的另一端,程序員小柯正被一堆用戶反饋搞得焦頭爛額。
係統日誌顯示,許多來自偏遠地區的農戶,在嘗試使用新上線的“聲音日記模塊”時,往往因為緊張、忘詞或是濃重的口音而中途放棄,反複錄製,反複刪除,最後留下的隻有一串串失敗的操作記錄。
那個夜晚,小柯沒有回家。
他把自己關在代碼的世界裡,咖啡因和尼古丁刺激著他的神經。
他要解決的不是一個技術bug,而是一個心理困境——如何讓那些一輩子沒握過筆、沒上過鏡頭的普通人,相信自己的聲音值得被記錄?
天亮時分,一個全新的功能被推送上線。
小柯給它取名:“沉默也算數”。
交互邏輯被徹底重構——用戶隻要開啟錄音,無論是否出聲,隻要時長滿三十秒,係統就會自動將其標記為一次有效的存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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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檔文件沒有標題,隻有一張根據環境音生成的獨特波形圖,下麵配著一行係統自動生成的文字:“你說的每一口氣,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