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風,停了。
雨水留下的泥濘在烈日下迅速凝固,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麥子黴變後特有的、微酸而沉重的氣味。
秦念慈站在這片沉默的土地上,感覺自己像個闖入者。
合作社的倉庫大門敞開著,裡麵堆積如山的黴變小麥,像一座剛剛經曆過山崩的灰色山丘,死氣沉沉。
村民們遠遠地站著,或蹲在自家門口,眼神空洞地望著這邊。
他們不說話,也不靠近。
那種沉默不是空無一物,而是一堵由失望和疲憊砌成的堅實高牆。
村支書,一個皮膚被曬得像老樹皮的漢子,狠狠抽了一口旱煙,吐出的煙霧仿佛一聲歎息:“秦總,你彆白費力氣了。我們說了,沒人信。說了,還不如不說。”
這句“說了也沒人信”,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秦念慈心中那層名為“流程”和“方案”的鎧甲。
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百噸小麥的問題,這是“昭品聯盟”創立以來最嚴峻的信任危機。
這些農戶,是第一批將身家性命押在聯盟身上的元老。
如果他們的信念崩塌,整個聯盟的地基都會動搖。
然而,就在這片土地陷入絕望的死寂時,千裡之外的城市數據中心裡,一場無聲的戰爭已經打響。
林晚的十指在鍵盤上翻飛,快得幾乎隻剩下殘影。
她麵前的巨幅屏幕上,無數條數據流像瀑布般傾瀉而下,彙聚成一片代表著憤怒和攻擊的紅色海洋。
她早已鎖定了那幾個興風作浪的核心賬號,它們的發言精準地卡在清晨六點半到八點半的早高峰流量窗口,用最煽動的語言、最模糊的圖片,將“受災農民”和“黑心商家”畫上了等號。
“常規的刪帖澄清,隻會引來更大的反撲。”林晚喃喃自語,眼神冷靜得像一汪深潭。
她沒有去堵,而是選擇了疏導,或者說,是汙染。
她調取了合作社暴雨前後的所有倉儲監控錄像,讓技術團隊快速剪輯出數十個不同角度、不同時段的短視頻片段。
視頻內容枯燥而真實:晴天時麥粒金黃飽滿,暴雨來臨時頂棚漏水、工人們手忙腳亂地搶救,雨後倉庫內積水橫流的狼狽景象。
然後,她反向操作,將這些“原始素材”通過一批休眠賬號,偽裝成“良心員工不忍看下去的內部爆料”,精準地注入到短視頻平台的信息推薦池中。
她沒有配上任何引導性的文案,隻是打上了西北暴雨、糧食這樣中性的標簽。
奇跡在三小時內發生。
起初隻是零星的用戶在評論區疑惑:“這視頻看著,不像是故意摻假啊?”“這倉庫漏得跟篩子一樣,這雨得有多大?”很快,有技術流網友將這些視頻與最早攻擊的帖子裡的圖片進行對比,發現了華點——攻擊者用的圖,故意避開了所有能證明暴雨影響的細節。
輿論的風向,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開始偏轉。
新的話題誰在汙名化受災農民以幾何級數的速度攀升,之前那些惡毒的評論被海量的質疑聲所淹沒。
林晚靠在椅背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在後台的操作日誌上,敲下了最後一行字:“真相不怕慢,怕的是隻給它一秒鐘的呼吸時間。”
輿論的反轉隻是第一步,真正棘手的是如何處理那上百噸已經無法作為口糧的黴變小麥。
在聯盟總部的會議室裡,周執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大膽設想。
“我建議,以此事為契機,啟動我們的‘瑕疵公開機製’試點。”他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我們允許,甚至鼓勵農戶主動申報存在問題的產品。係統會將這些訂單標記為‘共擔風險訂單’。”
“共擔風險?”有人立刻提出疑問,“消費者怎麼可能願意買有問題的產品?”
“所以,”周執的聲音沉穩而有力,“購買這類訂單的消費者,將享受雙倍積分賠付,並且,他們將自動獲得一個特殊身份——‘品質共建人’,擁有對這批產品後續處理方案的投票權。我們要讓消費者從一個單純的購買者,變成一個參與者和監督者。”
這個方案過於超前,以至於會議室裡一片寂靜。
周執沒有等待他們的消化,他直接飛往了事發地。
在村委會那個簡陋的院子裡,他組織了一場史無前例的聽證會。
十位受災最嚴重的農戶代表,幾位從網上招募來的、曾購買過這批小麥的消費者代表,還有一位特意請來的營養學家,圍坐在一張大圓桌旁。
起初,氣氛是凝重的,農戶們低著頭,消費者們則帶著審視的目光。
周執沒有說任何空話,他隻是將所有的檢測報告、倉儲影像、輿情分析數據全部公開,然後把話語權交給了所有人。
爭論、質疑、解釋、探討……整整一個下午,他們討論了所有可能的方案:銷毀、退賠、折價處理。
最終,營養學家給出了一個關鍵建議:這批小麥的黃曲黴素含量雖未超標,不適合人食用,但經過處理後,可以作為優質的動物飼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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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建議點亮了所有人。
最終的協議很快達成:剩餘的糧食由聯盟聯係飼料廠進行加工,所有收益扣除成本後,全額返還給農戶;而已經購買的消費者,則自願簽署一份諒解書,接受聯盟的雙倍積分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