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慈的指尖在虛擬光屏上劃過,一行行觸目驚心的標題撞入她的眼簾——《山杏滯銷,合作社虧損三十萬》《育苗技術失誤,百畝良田絕收》《電商渠道對接失敗,負責人引咎辭職》。
這些數據,來自全國各地,每一條都代表著一次真切的陣痛。
它們不再是冰冷的公文,而是帶著泥土氣息的“失敗台賬”。
更讓她感到震撼的,是某個偏遠山村的服務站,竟在村口最顯眼的位置,設立了一個“錯誤陳列角”。
那裡沒有光鮮的獎狀,隻有因設計缺陷而報廢的包裝盒、被客戶退回的整箱訂單,甚至還有幾封寫給合作方的道歉信原件。
村民們路過時,不再是羞愧地避開,反而會停下來,指著那些“失敗品”,激烈地討論著當初的決策失誤,言語間滿是“早知如此”的惋惜和“下次再來”的倔強。
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攫住了秦念慈,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將這些寶貴的“失敗”彙總,作為一種全新的治理模式上報。
這些數據背後,是無數次試錯的勇氣,是鄉村振興中最真實的肌理。
然而,就在她準備起草報告時,一道冷靜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是林晚。
“念慈,三思。這些帶血的教訓一旦進入官方統計係統,你猜它們會變成什麼?”
秦念慈的動作戛然而止。
“它們會變成‘糾錯率’、‘試錯成本回收比’、‘風險控製成功案例’,”林晚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字字誅心,“然後,各地為了‘刷數據’,會開始編造失敗,再表演成功。我們最想保護的東西,會變成絞死它自己的繩索。”
冷汗瞬間浸濕了秦念慈的後背。
她看到了,看到了那條她親手鋪就的、通往地獄的康莊大道。
她深吸一口氣,刪除了報告草稿,轉而建立了一個全新的加密通道。
她將其命名為“匿名共享庫”,一個沒有上級、沒有評比,隻對全國所有農戶服務站開放的數據庫。
在這裡,每一次失敗都被剝離了地點、姓名和責任人,隻留下最純粹的過程記錄、原因分析和改進建議。
失敗,第一次不再是恥辱的烙印,而成了可以自由流通、無償共享的寶貴知識。
幾乎就在秦念慈的共享庫搭建完成的同時,林晚的監控係統發出了尖銳的警報。
某個省級部門,敏銳地嗅到了“共富模式”的巨大潛力,正試圖將其納入年度政績考核體係,並已向下屬市縣下達了“成功案例數量”的摸底指標。
一場新的“政績遊戲”,即將拉開帷幕。
林晚的眼中寒光一閃,指尖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
她沒有去抗議,也沒有去警告,而是直接啟動了早已備好的“數據迷霧協議”。
這套協議如同一隻無形的巨手,悄然籠罩在龐大的數據網絡之上。
任何來自官方係統、試圖抓取“成果展示”類數據的查詢請求,都會被協議精準攔截。
它不會粗暴地拒絕訪問,而是會以毫秒級的速度,從秦念慈的“匿名共享庫”中,隨機抽取一定比例的真實失敗數據,巧妙地、無痕地摻入返回的結果之中。
一周後,該省級部門的考核方案製定會議陷入了一片死寂。
擺在他們麵前的,是一份份令人匪夷所思的報告。
某個被樹為標杆的“億元村”,其報表裡赫然夾雜著“因蝗災預警失誤導致顆粒無收”的記錄;另一個“電商致富帶頭人”的案例中,莫名多出了“因合同糾紛被平台清退”的慘痛教訓。
數據互相矛盾,邏輯完全混亂,根本無法作為考核依據。
最終,這項雄心勃勃的考核方案,因“數據混亂,不具備可比性”,被無限期擱置。
當晚,林晚在自己的加密日誌中,隻寫下了一句話:“當失敗也能像空氣一樣自由流動時,我們才真正擁有了透明。”
風暴的另一端,周執正在為《鄉村共治促進條例》的最後一次修訂,與一群白發蒼蒼的法學家進行著最後的博弈。
他力排眾議,堅持在法條中加入一項全新的製度——“容錯備案”。
製度規定,任何一個鄉村共治項目,無論最終成敗,隻要項目負責人在事後主動完成三項標準動作:一,向項目參與者及利益相關方,完整公開項目全過程;二,提交一份不少於三千字的失敗原因分析報告;三,提出至少三條具有可操作性的改進方案。
那麼,無論造成多大的損失,相關責任人均可免於行政追責。
所有備案材料,都將被收錄進共享知識庫,成為後來者的“路書”。
“各位前輩,”周執站起身,對著滿座的質疑聲,沉穩地說道,“我們不是在鼓勵犯錯,我們是在想方設法,讓改正錯誤這件事,變得更容易,也更值得。”
他的聲音,回蕩在莊嚴肅穆的會議廳。
法規全票通過的那一天,恰好是沈昭岐十五年前因“百元訂單”被全網圍攻、被斥為“商業騙子”的紀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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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組織,也沒有人號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