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弱,機芯的沙沙聲像一道無形的刻度尺,丈量著黎明的寂靜。
林晚的指尖懸在鍵盤上方,屏幕上那根陡然翹起的曲線,像一根刺,紮得她瞳孔微微收縮。
“沈昭岐”這個沉寂已久的名字,在後台數據庫中,竟如死灰複燃般,搜索量悍然回升至曆史峰值的百分之零點三。
這個數字看似微不足道,但對於一個幾乎被技術性遺忘、所有官方渠道都已清除痕跡的名字而言,這無異於在寂靜的墳場上,聽見了心跳。
林晚的呼吸一滯,手指疾速敲擊,數據來源如瀑布般展開。
ip地址的指向讓她始料未及——並非任何一座緬懷他的繁華都市,而是密密麻麻地集中在西南山區的十幾所鄉鎮小學。
她立刻動用最高權限,調取了這些學校的在線課程記錄。
畫麵中,孩子們黝黑的臉龐在簡陋的攝像頭前顯得格外真摯。
他們正在參與一堂名為“給土地寫一首詩”的語文實踐課。
“老師,我想寫玉米,”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女孩大聲說,“我想像那個叔叔一樣說話,他說,要讓玉米聽懂我們的喜歡,它才能長得又高又甜。”
“老師,我也要!”另一個男孩搶著說,“那個叔叔說,每一顆穀子都有自己的脾氣,我們得順著它的脾氣來。我想給我的穀子寫一首順口溜!”
屏幕上,“像那個叔叔一樣說話”的彈幕此起彼伏,稚嫩的筆跡在電子作業本上寫下質樸的詩句,字裡行間,模仿著一種早已消失在公共視野中的獨特語調——那種平實、篤定,又帶著一絲笨拙關懷的語氣。
那是沈昭岐的語氣。
林晚的喉嚨有些發乾。
按照安全協議,她應該立刻啟動關鍵詞屏蔽,切斷這種可能引發“群體性懷舊”的關聯,將這百分之零點三的異常數據重新壓回零點。
她的手指在“屏蔽”鍵上懸停了足足半分鐘。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將光標移開。
她沒有選擇刪除,而是轉身在後台監控係統裡,悄然開啟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新統計維度,命名它的瞬間,連她自己都感到一陣戰栗。
“非指向性精神影響指數”。
她要看的不是人們是否記得他,而是他的精神,在無人引導的情況下,能自我繁衍到何種地步。
同一時間,數百公裡外的湘西果園,周執正受邀參觀國內首個由農戶自發組織的“抗病果樹聯盟”。
空氣裡彌漫著泥土和柑橘的清香,聯盟的負責人,一個皮膚被曬成古銅色的中年漢子,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周總,這就是我們的‘作戰台賬’。”漢子咧嘴一笑,露出樸實的牙齒。
周執接過,封皮是用硬紙板做的,上麵手繪著一棵歪歪扭扭但生命力旺盛的果樹。
翻開來,每一頁都用不同顏色的筆詳細記錄著每一次病蟲害防治的決策過程,從發現問題、天氣狀況,到討論方案、最終執行,巨細無遺。
“我們不識幾個字,但我們就照著書上教的‘十個問題’挨個討論。”漢子指著台賬上反複出現的模板,“是什麼病?從哪來?要不要治?怎麼治最省錢……”
這套被農戶們奉為圭臬的“十問決策法”,正是當年沈昭岐為了普及農業知識,耗費心血總結出的最簡邏輯模型。
周執一頁頁翻過,指尖能感受到紙張因反複摩挲而變得柔軟的邊緣,上麵甚至還沾著幾點乾涸的泥土。
當他翻到最後一頁,動作猛地頓住。
那是一張總結頁,用最粗的紅筆寫著幾個大字:“今年柑橘存活率百分之九十八!”
下麵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大家夥兒商量了,今年收成好,該請沈老師來我們這兒吃頓飯。”
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湧上周執的眼眶。
他猛地合上筆記本,將那突如其來的濕意強行逼了回去,聲音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飯就不必了。”
他抬頭望向那片鬱鬱蔥蔥的果林,仿佛能看到那個固執的身影還站在田埂上。
“他那個人,最討厭彆人把時間浪費在沒用的事情上。”
而在遙遠的科技之都,小柯的團隊正在為“回聲計劃”的公測版上線做著最後的衝刺。
這是一款革命性的助農ai應用,用戶隻需輸入任何農業困境,係統便能在三秒內自動生成五套完整的解決方案,並附上全國各地的真實成功案例以供參考。
測試進入最終環節,小柯隨機輸入了一個問題:“紅壤土質酸化,花生連續三年減產,如何低成本改良?”
係統嗡鳴一聲,開始生成方案。
與以往冰冷的電子音不同,這一次,一段清晰、沉穩的男聲解說詞,竟伴隨著方案同步響起。
“……紅壤酸化,根源在於鐵鋁含量過高,有機質流失。不要急著上化肥,那是飲鴆止渴。先試試種一季綠肥,比如紫雲英,它的根係能活化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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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的語調、停頓,甚至在說到關鍵點時那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加重,都讓整個機房的人瞬間靜了下來。
太像了。
像到令人毛骨悚然。
小柯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知道,這是因為模型在學習海量農業資料時,無意中將沈昭岐留下來的那些教學視頻當成了最優的“語音範本”進行了深度擬合。
“刪掉!立刻刪除所有聲線特征參數!”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工程師們手忙腳亂地操作起來,模型被強製重訓。
數小時後,當小柯再次輸入同樣的問題時,ai的回答變成了一段清脆、乾淨的少女音。
這一次,在輸出解決方案之前,那個少女音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我不是他。我隻是,學會了該怎麼好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