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川西高原的寒氣像無形的冰刃,刮過秦知語駕駛的越野車前擋風玻璃。
車載ai的警告聲剛剛結束,全息屏上,那個猩紅色的數據聚合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像一滴落在宣紙上的血,迅速洇開。
係統的建議冰冷而機械:“立刻進行實地核查。”
秦知語的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頻率穩定得像節拍器。
她沒有理會ai推薦的派遣“蜂巢”無人機小隊的方案,而是直接劃開了手動駕駛模式。
引擎的轟鳴聲陡然升高,輪胎碾過碎石路麵,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她很清楚,係統監測到的不是什麼“未知聚合型節點”,而是一個幽靈,一個用數據和信念編織而成,盤踞在這片土地上整整十五年的幽靈。
目的地,花椒村外三公裡,廢棄的驛站。
十五年前,沈昭岐就是在這裡,用一部信號時斷時續的二手手機,賣出了第一袋高山土豆。
那時的他,笑得像個傻子,對著鏡頭說:“山裡的東西,實在。”
越野車在距離驛站百米處停下。
天還未亮,晨霧彌漫,但驛站前已經停著幾輛半舊的農用三輪車,車鬥裡堆滿了沾著新鮮泥土的高山蘿卜。
車身上,用最刺目的紅漆,手寫著四個大字——輪到我了。
幾個村民正在沉默地搬運貨物,動作麻利,配合默契。
看到秦知語下車,他們隻是抬眼看了一下,微微點頭,便繼續埋頭乾活。
沒有人喊她“秦總”,也沒有人露出熟絡的笑容。
他們像一群執行著古老儀式的信徒,而她,是一個闖入聖地的外來者。
秦知語的心臟猛地一沉。
這種沉默的默契,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力量。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助農,這是一場無聲的交接,一場去中心化的革命。
她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進驛站。
屋內的空氣混雜著塵土和乾草的味道,一如記憶中那般。
但牆上,多了一幅畫。
一幅用最原始的炭筆勾勒出的畫。
畫中隻有一個背影,一個男人,身形算不上魁梧,卻像山一樣堅實,正扛著一部老式手機,一步步攀登山巔。
畫麵的邊緣有明顯的焦痕,仿佛曾被烈火吞噬,又被人從灰燼中拚死搶救了出來。
秦知語的呼吸瞬間凝滯。
她認得這畫風,出自京城那位早已退休的老郵遞員之手。
當年,沈昭岐的商業帝國分崩離析,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隻有這位老人,用積攢了一輩子的退休金,買下了沈昭岐直播間裡最後一箱滯銷的蘋果。
她一步步走近,想要看得更清楚。
就在這時,一陣風毫無征兆地從破敗的屋頂缺口灌入,穿堂而過。
殘破的瓦片被吹動,發出一連串細碎的“沙沙”聲。
這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秦知語記憶的閘門。
“……信號不好,但我還在播。”
十五年前,那場決定命運的直播最後中斷時,沈昭岐說的最後一句話,語調、節奏,甚至連那一點點無奈的喘息,都和此刻的風聲彆無二致。
秦知語沒有驚呼,也沒有後退。
她隻是靜靜地站著,仿佛在聆聽一場跨越時空的交響。
然後,她緩緩從隨身攜帶的定製皮包裡,取出一支黑色的錄音筆。
她走到那幅畫下,將錄音筆輕輕放在積滿灰塵的窗台上,按下了播放鍵。
錄音筆裡傳出的,是昨夜在她辦公室窗外,那棵老槐樹被風吹過的聲音。
這段音頻是係統自動錄下的“環境白噪音”,本是用來輔助睡眠。
但此刻,當這陣風聲從錄音筆中流淌而出,與驛站內的穿堂風聲交織在一起時,奇跡發生了。
兩個頻率,一個來自現實,一個來自記憶,竟悄然合拍,共振。
屋內那陣細碎的瓦片摩擦聲,在共鳴中被奇異地放大了,變得清晰可辨,仿佛真的有一個聲音在空間裡回蕩。
秦知語緩緩閉上眼睛。
她終於明白了。
那個“聚合型節點”的真相。
它不是代碼,不是服務器,而是人心。
是無數像這位老郵遞員、像這些沉默的村民一樣的人,用他們的方式,把沈昭岐的碎片,一點點拚湊回來。
他們把他的聲音、他的背影、他的精神,刻進了風裡,畫進了牆上,種進了地裡。
他們,就是網絡。他們,就是節點。
秦知語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牆上那幅畫的焦痕。
那不是火燒的痕跡,那是信念在燃燒後留下的烙印。
她收起錄音筆,轉身走出驛站,沒有和任何人交談。
回到車上,她接通了總部的加密線路。
“現場情況如何?”電話那頭,是公司首席技術官,林晚。
秦知語看著窗外那些印著“輪到我了”的農用車,一字一句地說道:“係統誤報。這裡沒有異常節點,隻有一場……一場自發的春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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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林晚的聲音裡充滿了疑惑。
“對,”秦知語的嘴角,勾起一抹十五年來從未有過的,發自內心的笑容,“一場播種希望的春耕。林晚,啟動‘無名計劃’二期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林晚果斷的聲音:“明白。所有防火牆將對a區數據流保持靜默,所有監控日誌將自動清理。從現在起,係統裡,川西a區隻是一片空白。”
“不,”秦知語發動了汽車,車燈刺破了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不是空白。是聖地。”
她掛斷電話,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