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乳燕築巢謀破壁,借得罡風裂舊椽
孩子為了好養,乳名取為大狗子,大狗子響亮的啼哭成了汪家院落的晨鐘。
潘高園懷抱著這團日漸白胖滾燙的小生命,指尖拂過他酷似汪細衛的眉眼和承襲自己的細膩肌膚,心底那方凍土悄然鬆動,綻出幾叢柔韌的草芽。
兒子大狗子,是她在這座冰冷庭院裡,用血肉築起的、不容侵犯的城池,這城池也帶來了微妙的權勢。
當潘高園蹙眉輕歎奶水怕是不夠時,汪細衛就會鑽進灶房,裡麵很快便會飄出久違的油香,還有錢左秀那不停的罵聲和汪細衛的抵觸聲。
汪細衛還不知從哪個老婆娘口中得了秘方,收工後總揣著自製的簡陋魚簍,赤腳踏進寒意冰涼的溪流。
夕陽熔金裡,他弓著腰,專注得像在淘金,有時空手而返,有時卻能提回幾條銀鱗閃爍的活魚。
鮮魚刮鱗去臟,燒紅的鐵鍋滾入細細肉絲,煉出油後放入鮮魚煎熟,加上水,燒開後再磕入一兩個金貴的雞蛋,熬成奶白的濃湯。
他捧著碗,小心翼翼吹涼,遞到潘高園唇邊,黝黑的臉上是笨拙的討好:“趁熱,喝了……奶水多,狗子才有勁兒。”
月子期間,潘高園被困在土牆那蝸居之內,如同漫長而粘稠的繭,期待著她的破繭而出。
不能沐浴,身上總縈繞著奶腥、汗味、小孩大人的屎尿與血腥混合的奇異氣息,油膩的發絲結成綹,緊貼著頭皮。
冬天日頭的涼意原本不討喜,這時卻能透過土牆縫隙,成為潘高園唯一的撫慰。
她整日蜷在床上看光影,目光在孩子身上、來探望的客人身上和糊窗的舊報紙上遊移。
大狗子成了她全部世界的中心,喂奶、換尿布、拍嗝、哼著從小學來的兒歌哄他入睡……循環往複。
最深的夜,萬籟俱寂,唯有懷中嬰兒細微的吮吸聲清晰可聞,溫熱的乳汁流淌,奇異地熨帖著白日積攢的疲憊與孤寂。
當他吃飽喝足,小嘴無意識彎起一個滿足的弧度,或是在夢中忽然攥緊她的一根手指時,一種陌生的、洶湧的暖流便會瞬間淹沒潘高園。
這暖流衝散了屈辱的陰霾,讓她覺得那些熬過的痛楚與不堪,似乎都有了模糊的回響。
潘高園終於熬出了月子,如同刑滿釋放。汪細衛在她的安排下燒開一大鍋水,提進臥室,傾入厚重的木桶。
潘高園先仔仔細細給大狗子洗了個澡,看著他粉藕似的胳膊腿兒在溫水裡撲騰,母子倆在桶裡咿咿呀呀,咯咯直笑。
隨後快速為大狗子穿好衣服,讓他飽餐一頓後,她幾乎是虔誠地踏入氤氳的熱氣中。
久違的熱水包裹住潘高園的每一寸肌膚,舒服得忍不住呻吟起來,感覺這熱熱的溫水,可以滌蕩去沉積一個月的汙垢與濁氣。
潘高園她用力搓洗,直到皮膚泛紅,仿佛要褪去一層舊殼。水珠滾落,身體輕盈得如同卸下千斤重擔。
她換上潔淨的粗布衣衫,套上過冬的厚衣服,踏出臥室,去看了一眼外麵的世界,她想看看汪細衛給她說的山頂的雪……
滿世界滿眼都是蒼涼,院子外那顆粗大的棗樹依然那麼黑,光禿禿的樹丫直指天穹,完全沒有秋天被成熟的棗子壓彎腰的樣子。
潘高園鬆了口氣,趁著今天太陽好,她回屋又將沾染了奶漬汗漬的床單被套,狠狠搓洗晾曬,看著它們在秋陽下隨風鼓蕩,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抱起在床頭揮舞手腳的兒子。
孩子的正式名字叫汪務實,這名字是請村裡一個會算命的老人起的,帶著泥土般的樸實期望。
潘高園抱著兒子輕聲喚:“務實,大狗子……”聽著兒子咿呀的回應,她心裡是踏實的。
在這片靠天吃飯的土地上,可靠務實比什麼都金貴,要是像某些人那樣好吃懶做,那光景潘高園想想都覺得可怕。
大狗子揮舞著手咿呀響亮地應著,仿佛也喜歡這個名字。
去年豐收的喜悅還彌漫在汪家坳。金黃的玉米棒子堆滿了倉房角落,紅薯窖裡也塞得滿滿當當,連過年宰殺的肥豬都比往年重了不少。
鄰人串門,看著汪家比往年厚實不少的收成,免不了嘖嘖稱歎:“細衛媳婦是個旺夫的!瞧瞧,她過門才一年,這日子眼見著就紅火了!”
這閒言碎語當然不會當著錢左秀說,年前的結論長了翅膀,終於飛進錢左秀耳朵裡,卻成了淬毒的針。
“旺夫?她進門折騰了多少事,還旺夫?”狹小的心眼讓她嫉妒心大作。
那她這個操持了幾十年的婆婆算什麼?敗家的晦氣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