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細能和剛聞聲出來的汪細月,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因為潘高園說的,句句是實,字字誅心。
汪老漢重重地歎了口氣,又杵著拐杖坐回他的位置上,布滿皺紋的臉痛苦地皺成一團。
錢左秀舉著鞋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胸口劇烈起伏。真的要分出去?讓細衛一家搬走?
這個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帶著巨大衝擊力撞進她的腦海,怒火過後,是冰冷的恐慌。
細衛走了,家裡的頂梁柱就塌了一半!地裡的重活誰來扛?家裡的進項從哪裡來?指望細能?他連自己都顧不好!
指望細月?姑娘家轉眼就是彆人家的人!沒有留著姑娘在家幫她掙錢的道理,更何況一個姑娘家,能掙什麼錢?
錢左秀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她一直不待見的大兒子和他那個“攪家精”媳婦,才是這個家真正能指望的勞力!
沒了他們,這個家就真成了空殼子!
可讓她低頭?讓她承認離不開他們?那比殺了她還難受!
尤其是看到潘高園那淚眼中深藏的倔強和算計,錢左秀心裡那點剛剛升起的、對現實的恐慌,瞬間又被更深的厭惡和恨意淹沒。
她狠狠剜了潘高園一眼,又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護著媳婦的大兒子,猛地一跺腳,把布鞋摔在地上,轉身衝回了自己屋裡,“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一場鬨劇,在壓抑的沉默和嬰兒斷續的啼哭中,不歡而散。院子裡其他人家都關著門,在家裡聽著這個笑話,沒人出麵來觸這個黴頭。
晚飯是冷鍋冷灶。潘高園沒出房門,抱著已經睡熟的大狗子,和衣躺在冰冷的炕上。
黑暗中,她的眼睛睜得很大,沒有淚,隻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機會!剛才那場爆發,就是她苦苦等待的機會!
婆婆那瞬間的恐慌,她看得清清楚楚,這把火,已經點著了,絕不能讓它輕易熄滅。
門軸“吱呀”輕響,汪細衛端著個粗瓷碗,躡手躡腳地進來。
碗裡是中午特意留出來的、油水稍多的菜,還冒著點熱氣:“高園……吃點吧……”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和討好。
潘高園背對著他,一動不動,肩膀卻開始微微聳動,壓抑的啜泣聲低低響起。
這一次,眼淚是真的。不是為了博同情,而是為自己,為這一年多暗無天日的委屈。
她越哭越傷心,聲音也漸漸放開:“你自己想想……自從我進了這個門……哪天不是被婆婆指著鼻子罵?
我是你汪細衛明媒正娶的媳婦,還是你汪家買來的受氣包?
好吃的,老的先吃,天經地義!可憑什麼……憑什麼出力最多的是你,吃剩飯剩菜的也是你?
汪細能遊手好閒,倒是什麼好的都緊著他?
小時候讓他,現在他都快娶媳婦當爹的人了,還要讓到什麼時候?
等他真把媳婦娶進門,是不是他們兩口子也要靠你養著?你養得起嗎?
我們務實怎麼辦?喝風長大嗎?”
她猛地坐起身,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淚眼婆娑地盯著黑暗中丈夫模糊的輪廓:“汪細衛!你是男人!是當爹的人了!你就不能為我們娘倆,硬氣一回嗎?!”
懷中的大狗子被驚醒,又哇哇哭了起來。潘高園解開衣襟,熟練地將奶頭塞進兒子嘴裡,哭聲漸漸平息。
她拍著孩子,聲音哽咽卻字字清晰:“分出去……未必就是絕路……總好過在這裡……反正爹娘都是心疼汪細能,咱們出去總比在這被人當牛做馬還挨鞭子強!”
她的話,如同重錘,一下下敲在汪細衛的心上,衝擊著他的思維和觀念。也清晰地穿透薄薄的土牆,落在外間豎起耳朵偷聽的老兩口、汪細能、汪細月耳中。
……
錢左秀躺在炕上,睜著眼,潘高園那“當牛做馬還挨鞭子”的話像針一樣紮著她,可更深的恐懼攫住了她。
分出去?細衛真要帶著孫子走?那這個家……她不敢想下去,但她的權威不容侵犯!
汪老漢在黑暗中吧嗒著早已熄滅的煙鍋,眉頭擰成了死結。
汪細能煩躁地翻了個身,他真沒想到修房子居然會引起家裡這麼大的動靜。
汪細月咬著嘴唇,心裡五味雜陳。
潘高園靠在冰冷的土牆上,聽著兒子滿足的吮吸聲,感受著懷中那小小的、溫熱的生命帶來的力量。
窗欞外,一彎冷月懸在深藍的天幕上。
她知道,這個家看似平靜的冰麵下,洶湧的暗流已經無法阻擋。
而她,必須在這暗流中,為自己和孩子,搏出一條生路。
機會的種子已經埋下,現在需要的,是耐心和狠心,等待它破土而出,將這片令人窒息的凍土,徹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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