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央,隻有那張從老汪家帶出來的瘸腿桌子,用石塊墊著勉強平穩。圍著它的,是三個粗糙的樹墩,其中一個上麵還墊著汪細衛穿破了不用的衣服。
除此之外,四壁空空,隻有岩石的冰冷和縫隙裡頑強生長的苔蘚。
這就是汪細衛一家三口的全部家當!這就是被“分家”掃地出門後的棲身之所!
田木匠隻覺得喉嚨發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憤怒湧上心頭:在這八十年代末,竟還有人過著近乎原始穴居的生活!
而汪細衛,那個男人,就是在這樣的絕境裡,硬是為妹妹扛起了一份體麵的嫁妝!
這份擔當,讓他這個旁觀者都感到一種近乎悲壯的敬意。
潘高園站在昏黃的煤油燈光影裡,看著田木匠環顧四周時眼中難以掩飾的震驚和痛惜,最初的羞恥感反而奇異地沉澱下來,化作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田大哥,嚇著了吧?是不是做夢都沒想到,還有這樣過日子的?”
田木匠收回目光,落在潘高園那精美但又倔強的臉上。
洗去勞作塵垢的她,在昏黃搖曳的光線下,顯露出一種被苦難磨礪後驚心動魄的清麗。
白皙的皮膚,挺直的鼻梁,那雙總是帶著堅韌神采的眼睛,此刻盛滿了疲憊和一種認命般的坦然。
他心頭一痛,聲音沙啞:“小圓,我真沒想到……你們……,唉,太難了……你受苦了!”
潘高園輕輕搖頭,目光投向岩壁縫隙外那片深邃的星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信念。
“再難,能難過領袖當年帶著大家從一窮二白打江山?咱們沒那個本事,可咱們有手有腳!隻要肯下力氣,認準了方向,一點點掙,一點點攢,我就不信熬不出頭!住石頭縫怕啥?”
她的眼神在說到未來時,重新燃起那熟悉的、野草般頑強的光,眼下這點苦,算個啥!
田木匠被她話語中的力量震動了,他用力點頭:“你說得對!人窮誌不能短!隻要肯乾,總有路走!”
他走近一步,帶著一身木屑的清冽氣息和山夜的微涼。
昏暗中,他伸出手,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憐惜和衝動,輕輕攬住了潘高園瘦削卻挺直的肩頭。
一個帶著滾燙氣息的、克製的吻,落在了她光潔冰涼的額頭上。
潘高園嬌小玲瓏的身體瞬間僵硬如石,無數個日夜,她試圖將心底那一絲不該有的情愫徹底割斷,像斬斷糾纏的荊棘。
她告訴自己,如今的她是汪細衛的妻子,是大狗子的母親,是這石岩屋的女主人。
可當這熟悉的、帶著木頭清香的氣息將她包圍,當那溫熱的觸感烙印在皮膚上,所有理智築起的堤壩都在瞬間土崩瓦解。
一股混雜著委屈、渴望、背叛感和巨大誘惑的洪流,衝垮了她對田木匠並不堅定的意誌。
她閉上了眼睛,身體卻在對方堅實的臂膀中,一點點、一點點地軟化下去,像一株終於找到了支撐的藤蔓。
那一夜,墨藍的天幕上,星子格外明亮,密密麻麻地閃爍著,無聲地注視著這荒僻山岩上發生的一切。
它們是亙古的見證者,冷眼旁觀著人間的悲歡、掙紮、欲望與短暫的慰藉。
山風依舊嗚咽著穿過岩縫,煤油燈早已熄滅,石岩屋徹底融入無邊的黑暗,隻有那粗重的呼吸和壓抑的嗚咽,在冰冷的岩石間短暫地回蕩,又迅速被無邊的寂靜吞噬。
田木匠在深夜時刻悄然離去,如同他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潘高園蜷縮在尚有餘溫的茅草鋪上,聽著身邊兒子均勻的呼吸,身體疲憊得像散了架,還是起來擦拭自己渾身的汗液,可不敢這麼睡著,一不小心就會感冒,這是她不敢犯的事。
洗漱完她下意識地伸手去調整枕邊的舊棉襖,那是她臨時的枕頭。指尖觸到一個硬硬的、折疊起來的紙塊。
她摸出來,借著岩縫透進的一絲極其微弱的天光,看清了那卷在一起的二十塊錢。
嶄新,挺括,散發著油墨特有的、誘惑的氣息。
田木匠在離開前,將它悄悄塞在了這裡。
潘高園攥著那幾張紙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明白他的意思:這不是交易,或許是他笨拙的心疼,是他力所能及的幫襯。
可這錢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口生疼。
她需要錢,無比需要。買鹽,買燈油,買針線,給孩子添點營養……
可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摻雜著憐憫和溫存的補償!這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像個什麼?
她不敢深想,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無聲地浸濕了粗糙的枕布。
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怕驚醒孩子,更怕驚醒心底那份沉重的、剛剛被短暫麻痹的羞恥與絕望。
她將那卷錢緊緊攥在手心,又猛地鬆開,仿佛它帶著刺。
最終,她還是顫抖著,將它塞回了棉襖最深的夾層裡……
生存的冰冷現實,像這石岩屋的寒氣,絲絲縷縷地滲入骨髓,將她剛剛經曆過的那點虛幻的溫暖,徹底凍結。
黑夜尚未過去,前路依舊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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