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高潔和老趙頭如同驚弓之鳥,瑟縮在堂屋門口,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院子裡死寂得可怕,隻有幾隻早起的雞在角落裡茫然地刨食,發出單調的“咯咯”聲。
這壓抑的等待,像鈍刀子割肉,潘高潔心裡翻江倒海,趙思德一夜未歸,好像坐實了錢左岸的指控。
那個窩囊、暴戾的男人,竟然真的敢去殺人!推人下“鬼見愁”啊!那地方摔下去,十死無生!
她恨他,恨他給家裡帶來滅頂之災,恨他讓兩個孩子和自己在這村裡永遠抬不起頭。
可此刻,一絲更深的恐懼攫住了她:趙思德若真死了,或是被抓去坐牢,這孤兒寡母,還有年邁的繼父,在這窮山溝裡,該怎麼活下去?
那點薄田,靠她一個女人,能種出什麼?
日頭漸漸毒辣起來,曬得院裡的塵土都仿佛要冒煙。
鄰居們雖然各自回家忙活,但目光卻時不時瞟向趙家院子。
沈家那新娶的媳婦,端著簸箕假裝在門口篩豆子,眼神卻一個勁兒往這邊瞄;
北頭老趙家的婆娘,借著抱柴火的工夫,也遠遠地張望。
這小小的山村,一點風吹草動都是天大的新聞,更何況是“謀殺未遂”和“當事人失蹤”這樣的潑天大事。
無形的壓力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籠罩著趙家小院。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等待幾乎要將人逼瘋時,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死寂!
隻見鄰居沈家那個剛成婚不久的小子——沈大壯,像被鬼攆似的,沿著土路狂奔而來。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煞白,汗水浸透了汗衫,衝進院門時甚至被門檻絆了個趔趄。
“嫂子!嫂子!不…不好了!”沈大壯扶著門框,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嘶啞地衝著潘高潔喊。
潘高潔的心猛地一沉,手腳瞬間冰涼。
錢左岸“騰”地站了起來,厲聲喝問:“人呢?你們在哪裡找到的?趙思德那狗日的在哪?!”
沈大壯卻仿佛沒聽見錢左岸的咆哮,他那雙年輕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憫,死死盯著潘高潔,聲音帶著哭腔:“嫂子……你……你要節哀啊!思德哥他……他……”
“節哀”二字如同晴天霹靂,狠狠劈在潘高潔頭上!
她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全靠扶住門框才沒癱倒下去。
老趙頭倒抽一口冷氣,渾濁的老眼瞬間湧上淚水。
“在哪?!快說!”錢左岸一把揪住沈大壯的衣領,力道大得幾乎把他提起來,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
“在……在上麵……深潭下麵!”沈大壯被勒得喘不過氣,掙紮著指向院子的北邊。
“潭…那塊崖石底下!早上……早上放牛的二癩子……在河裡發現的……人就……卡在那裡!”
他回想起那綠茵茵的湖水裡,白色的身體隨水擺動的場景,忍不住乾嘔了一下。
“什麼?!”錢左岸如遭雷擊,揪著沈大壯的手猛地鬆開,踉蹌著倒退了兩步,臉上那瘋狂的怒意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巨大的、難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恐懼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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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喃喃道:“水裡麵?他……他死了?……”
潘高潔隻覺得天旋地轉:死了……他真的死了!那個讓她沒有了夫妻情分,又不得不依附的男人,就這樣死了!
不是被抓走,也不是被錢左岸打死,而是死在一個大家都沒有想到的地方!
一種巨大的、空洞的、混雜著解脫、恐懼和無窮無儘悲涼的複雜情緒,瞬間淹沒了她。
她再也支撐不住,順著門框軟軟地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母獸般的嗚咽。
兩個孩子不知何時也來了,躲在門後,驚恐地看著母親癱倒哭泣。
院門外,聞訊而來的村民越聚越多。消息像長了翅膀,瞬間傳遍了小小的山村。
“趙思德淹死在綠茵潭了!”
“自己想害人,結果自己淹死了?”
“報應啊!真是報應!”
各種壓低聲音的議論如同嗡嗡的蚊蠅,鑽進潘高潔的耳朵裡,讓她羞憤欲死。
錢左岸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裡那根曾被他視為複仇武器的粗木棍,“哐當”一聲掉落在塵土裡。
他看著癱軟在地、無聲慟哭的潘高潔,看著瑟瑟發抖的兩個孩子,看著老淚縱橫的老趙頭,再看看院外圍觀人群那些複雜的眼神:
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熱鬨的冷漠。
他滿腔的怒火突然失去了目標,隻剩下一種空落落的虛脫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後怕。
如果昨夜……自己?
“讓開!都讓開!”幾個膽大的村民吆喝著,準備跟著沈大壯去現場看看。
錢左岸茫然地跟著人群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破敗的、被絕望籠罩的院子。
潘高潔癱坐在門檻內,陽光照在她淩亂的頭發和慘白的臉上,映出兩道清晰的淚痕。
錢左岸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深深歎了口氣,那背影在正午刺眼的陽光下,竟顯出幾分佝僂和蕭索。
人群鬨哄哄地湧向不遠處綠茵潭的方向。
院子裡隻剩下潘高潔壓抑的嗚咽、老趙頭沉重的歎息和兩個孩子驚恐的抽泣。
那根沾著泥汙的木棍孤零零地躺在院子中央,像一個醜陋而突兀的感歎號。
為昨夜那場未遂的謀殺和今晨這場突如其來的死亡,劃下了終結。
潘高潔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根木棍上,又緩緩移向門外喧囂遠去的方向。
趙思德死了,她的恨意似乎瞬間失去了著落,隨之而來的,是比恨意更冰冷、更沉重的現實。
寡婦門前,孤兒寡母,還有這頂“殺人犯家屬”的帽子,將如何壓垮她本就卑微如草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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