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稚羽初探金粉地,鐵臂欲擎千廈基
李池衛師傅掂量著遲遲到來的半程工程款,厚實的鈔票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氣。
夜裡,他盤腿坐在他獨居院子的木床上,就著昏黃的燈泡,在一張皺巴巴的煙盒紙上反複勾畫。
那台借來的老舊震動棒,在澆築前三層樓板和支撐柱時發出的嘶啞呻吟,像鈍刀子割在他心上。
效率低、費用高,還總出幺蛾子,要不是這幫農民工給力,妥妥的會誤了工期。
“得有自己的家夥事兒!”這個念頭在他心裡盤旋了很久。
他詳細列了單子:功率更大的震動棒、配套的電機、結實的橡膠軟管……
零零總總算下來,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更麻煩的是,這些東西縣裡的五金店和物資公司根本湊不齊。
第二天,又是一天的忙碌,快下班了,李師傅把得意弟子汪細衛叫到跟前,煙盒紙攤在沾滿水泥灰的簡易木桌上。
“細衛,這趟你得跟師傅走。縣裡怕是指望不上了,得去市裡,甚至省城碰碰運氣。”
他把采購單推過去,上麵密密麻麻的字跡帶著泥土和汗漬的氣息。
汪細衛的心猛地一跳:市裡?省城?這些地名對他這個最遠隻到過縣城的山裡娃來說,遙遠得像天邊的雲彩。
一股夾雜著興奮和忐忑的熱流湧上臉頰,能出去見大世麵,誰不高興?
可轉念一想工地上熱火朝天的景象,剛澆築完的三層樓板還沒完全凝固,後續的砌牆、抹灰、蓋頂……
哪一樣離了主心骨都容易走樣!他眉頭不自覺地擰緊了。
李師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粗糙的手指在單子上點了點。
“細衛,工地上離了咱倆就轉不動,那是咱爺倆沒管好!把關鍵活兒往後挪挪,這幾天就安排點粗笨活計,清理場地、備料、打磨邊角。
讓老張和老劉盯著,記好進度,咱們回來驗收。人不能叫活累死,更不能叫事拴死!”師傅的話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也透著對徒弟的信任和點撥。
汪細衛仔細琢磨著,在心裡飛快地盤算著工期和人員安排,最終重重地點了頭:“行,師傅!我這就去安排。”
回到租住的小院,已是炊煙嫋嫋。
潘高園正麻利地揮著鍋鏟,鍋裡爆炒的青菜滋滋作響,香氣四溢。
汪細衛靠在廚房門框上,看著妻子被灶火映得微紅的臉頰,十八歲的年紀,眉眼間卻已有了當家主婦的沉穩。
他開口說了要跟師傅出差的事。
潘高園翻炒的動作頓了一下,鍋鏟在鍋沿輕輕磕了磕,發出清脆的聲響。
習慣了每天收工能看到丈夫的身影,習慣了夜裡枕著他堅實的臂膀入眠,乍一聽要分開,心裡像突然空了一塊。
但她也明白,這是正事,是關乎飯碗、關乎他們那個在圖紙上勾勒了無數次的“新家”藍圖的大事。
她沒多說什麼,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低頭繼續炒菜,鍋鏟翻動得更急了些。
夜裡,兩人擠在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月光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戶,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潘高園依偎在丈夫滾燙的胸膛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混合著汗味和淡淡水泥灰的氣息。
這氣息讓她安心,也讓她此刻格外不舍。
她輾轉反側,最終貼著汪細衛的耳朵,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窗外的月光。
“細衛,你……你這次去,幫我留點心,看有沒有教人做菜、蒸饅頭的書,帶幾本回來成不?”
汪細衛有些意外,粗糙的大手下意識地撫上妻子光滑的後背:“想學做菜?現在的大鍋飯不是做得挺好?工人們都誇呢。”
潘高園往他懷裡又鑽了鑽,聲音帶著點憧憬:“大鍋菜是管飽,可我想學學外頭館子裡那些精細的、好看的菜是咋做的。學會了,以後……以後說不定能開個小飯鋪呢?”
這念頭在她心裡盤旋了許久,第一次說出來,帶著少女般的羞澀和對未來的模糊期許。
汪細衛心頭一熱。他是學徒出身,深知一門手藝的珍貴和習得的艱難。
沒有師傅手把手教,光靠自個兒摸索,得碰多少壁?妻子有這份上進心,他打心眼裡支持。
“好,我記下了。”他沉聲應道,將懷裡的妻子摟得更緊了些。
這夜裡的幾句私語,像一顆種子,悄然落在了這對年輕夫妻的心田,誰也沒想到,日後竟能長成他們命運的一棵參天大樹。
出發那天,天剛蒙蒙亮,李師傅動用了工地上長期合作的一輛老解放卡車。
這輛漆皮斑駁、渾身沾滿泥點的“鐵牛”,是工地運輸的主力。
司機老馬是個跑江湖的老把式,經常在外跑,對道路門兒清。
此行要拉設備,帶著自家的車和相熟的司機,既方便搬運,人身和資金也多了層保障。
這年頭,可沒有卡讓你刷,就是轉賬也是老麻煩的一件事情,要買東西都是拎著現金就行采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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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車轟鳴著駛離塵土飛揚的鄉鎮公路,奔向縣城。
縣物資公司和幾家五金店跑下來,果然如李師傅所料,大件設備要麼沒有,要麼型號老舊得不行。李師傅當機立斷:“走,上市裡!”
市區的喧囂和龐大,瞬間將兩個山裡出來的手藝人淹沒。
高聳的樓房、穿梭如織的自行車流、商店櫥窗裡琳琅滿目的商品、空氣中彌漫的汽油味和隱約的飯菜香……
這一切都讓汪細衛感到新奇又有些無所適從。
他緊緊跟著師傅和老馬,像個剛進城的懵懂孩童,眼睛不夠用,耳朵也豎得老高,生怕走丟了。
多虧了老馬這個“活地圖”,省去了無數問路的麻煩。
他們穿梭於市機電公司、建築器材門市部,甚至找到了一些藏在巷子深處的私人五金店。
一天下來,震動棒、電機這些大件算是湊齊了,可幾樣關鍵的連接件和專用扳手,卻總是差那麼一點,不是型號不對,就是質量太次。
第二天又奔波了大半天,依舊沒找全。
眼看日頭西斜,李師傅蹲在路邊,眉頭擰成了疙瘩,嘬著煙屁股發愁。
就為這幾樣小零碎,值不值得再跑一趟省城?
路費、時間都是成本。
他最終歎了口氣:“算了,今兒先這樣,回旅館歇著,明天再說。”
入夜,簡陋的小旅館彌漫著汗味和劣質煙草味。
師傅和老馬很快鼾聲如雷,汪細衛躺在硬板床上,卻毫無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