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伸出手,似乎想碰碰那腫脹的腳踝,指尖卻在即將觸及時猛地頓住,蜷縮著收了回來。
怕碰疼了他?也許是有的!
還是那層厚厚的繃帶阻隔了兄弟間早已生疏的觸碰?
“有希望呢!”汪細能虛弱的說。
“有希望就好。”汪細衛吐出這五個字,仿佛用儘了力氣,也帶著一絲微弱的希冀。
他緊繃的下頜線微微鬆動,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濁氣似乎終於找到了出口。
他想起老楊頭轉述的送治過程,想起工地上那些關於沈老“妙手回春”的活生生例子。
此刻,弟弟親口說出的“有希望”,比任何傳言都更有力量。
“那就好……那就好……”
汪細衛的聲音低沉下來,重複了兩遍,像是說給弟弟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緊繃的肩膀也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分。
他看著弟弟蒼白憔悴的臉,看著他那條觸目驚心的傷腿,千言萬語堵在胸口。
有責備,有不解,但最終翻湧上來的,還是那份割舍不斷的、屬於兄長的沉重牽掛。
他最終隻是沉沉地說了一句:“好好養著,聽沈老的話,彆亂動。”聲音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久違的兄長威嚴。
“沈老呢?”汪細衛又追問了一句。
“老爺子說回家住著安心呢,不肯在這裡住下,三天來一次。”
“這咋像話嘛……”汪細衛想起自己母親那碎嘴,將其他的話又咽了回去。
一旁的汪細月默默觀察著正在聊天的兩個哥哥。
她敏銳地察覺到大哥身上那份沉靜背後的擔當,像山一樣可靠。
而二哥則像被抽掉了所有氣焰,曾經的蠻橫無禮消失殆儘,隻剩下虛弱和茫然。
在看看旁邊如同脫胎換骨的嫂子潘高園、那個被哥哥摟在懷裡的大狗子……
都在變啊……
她下意識地撫摸著肚子,感受著裡麵小生命的胎動,自己不也要跨入人生的新階段了嗎?
“詠梅呢?”
潘高園趁著兩個男人沉默的空檔,在汪細月耳邊悄聲問。
汪細月也壓低聲音:“去坡上挖紅薯了,家裡那頭豬餓得嗷嗷叫,媽又不管,隻能她去。”
語氣裡帶著一絲對崔詠梅的同情和對母親的不滿。
潘高園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訝。
記憶裡那個掐尖要強、一點虧不肯吃的崔詠梅,如今竟能一聲不吭地扛起這苦活累活?
“你啥時候回來的?看見她了嗎?她……沒鬨?”
“我是昨天到的,見了她呢。”汪細月撇撇嘴,聲音壓得更低。
“人是沒以前那麼張揚了,但也沒真變成受氣包。該乾的活乾,沒有落下;該說的話……嗯,也沒少說。”
她衝堂屋方向努努嘴,暗示二嫂崔詠梅和母親錢左秀的“戰爭”並未停歇。
就在姑嫂倆竊竊私語,汪家兄弟倆陷入一種尷尬又帶著試探的沉默時,院門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這是在地裡挖紅薯的崔詠梅回來了。
她背著一個與她身形相比顯得無比巨大竹背簍,裡麵塞滿了剛從地裡刨出來的、還沾著濕泥的紅薯。
沉重的背簍壓彎了她的腰,汗水浸透了額發,黏在曬得微紅的臉上。
她粗重地喘著氣,將背簍“咚”地一聲卸在院牆根下。
看見汪細月和潘高園,崔詠梅臉上沒什麼特彆的表情,隻是疲憊地扯了下嘴角算是招呼。
她徑直走到水缸邊,拿起那個印著大紅雙喜的搪瓷缸子,舀起半瓢涼水,“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大口。
冰冷的井水滑過喉嚨,非但沒帶來暢快,反而激起一陣突如其來的反胃感。
“呃……”
崔詠梅猛地捂住嘴,強壓下那股翻湧上來的惡心,眉頭緊緊皺起。
她疑惑地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搪瓷缸子,裡麵隻有清水和幾片廉價的粗茶梗。
“怪了,這水也沒餿啊……”
她嘀咕著,又湊近聞了聞,確定隻是普通的山茶味。
同時,也聞到了婆婆錢左秀正在鍋內翻炒的臘肉味,“呃……”
崔詠梅再一次作嘔,忍不住從廚房裡跑了出去,她真害怕會在婆婆錢左秀麵前吐出來。
而有過懷孕經曆的潘高園和汪細月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這反應,她們太熟悉了……
那是新生命悄然降臨、向母親發出的第一個信號。
一絲微妙的笑意同時浮現在姑嫂二人眼底。
看來,這雞飛狗跳的老汪家,在傷病的陰影之下,竟也提前悄然孕育著新的希望?
隻是這位準媽媽自己,似乎還懵然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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