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細衛望著妻子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一個翻身調換位置:“我要讓師父師娘晚年享福,讓大狗子秋葵念書成才,讓你……”
餘下的話融進親吻裡。
新床果然唱起歌來,吱呀聲驚醒了窩在牆根下的小白狗。
它仰頭望著月光裡的破洞,打了個哈欠換了個地方又蜷成團。
暮春的晨露還未散儘,汪細衛起了個大早,和還慵懶躺在床上的潘高園說了一聲,踩著濕滑的山路往沈老爺子家去。
藥圃裡的金銀花開得正盛,白黃相間的花朵纏在竹籬上。
沈老爺子正佝僂著腰在采帶露水的花苞,蒼老的手指輕輕一掐,花苞便落入藤編小筐。
汪細衛緊走幾步,“沈爺爺,我來幫你。”
上手幫老爺子開始采摘金銀花,這也是小時候經常乾的事,曬乾了可以算工分。
你咋有時間跑這裡來呢?老爺子頭也不抬,露水從他的鬥笠邊緣滴落,新房全部弄好了?
汪細衛悶悶的應了聲,沒有絲毫新房弄好的興奮,不小心踢中腳邊的石子。
石子彈進藥壟,驚起幾隻早起采蜜的蜜蜂。
太陽漸漸升起,花骨朵上的露水漸漸消散不見。
老爺子終於直起腰,鬥笠下的眼睛像兩顆被歲月磨潤的黑曜石:搬個馬紮來,陪老頭子曬會兒藥。
小院裡彌漫著草藥清苦的香氣,汪細衛幫著把金銀花攤在竹匾上,花瓣上的露珠映出萬千個微縮的太陽。
“老爺子,我師傅說我可以出師了。”
你以為出師是領獎狀?老爺子幽幽開口,枯枝般的手指撚起朵金銀花,這是李池衛拿半輩子名聲給你作保。
花朵在他指間轉著,往後你砌的牆塌了,你蓋的房漏了,出點任何問題,外人隻會說:看,這就是李池衛教出來的好徒弟!
有蝴蝶停在晾曬的柴胡堆上,翅膀一開一合,又轉到他們麵前的金銀花上。
汪細衛盯著那點顫動的藍,喉結上下滾動。
舊時候學藝啊……老爺子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徒弟得先給師傅倒三年夜壺,師傅吃飯你站著,師傅出門你拎鞋。就這,還得看師傅肯不肯點撥真功夫。
他忽然抄起搗藥杵,咚地砸在石臼裡,為什麼?因為手藝是飯碗,更是身家性命!
藥杵起落間,黃芩的碎屑飛揚起來。
“我們這行更難呢,一般都是從小就帶著,先看心性,是不是忠厚之人,不是忠厚之人不傳任何藥理,會害人呢!”
老爺子捶捶自己後背,坐下後繼續說:“覺得這人心性不錯之後,才是教孩子辨藥,得清楚各種藥的作用,十來種藥混在一起,憑味道和眼色你得分出來,又得五六年時間。”
“等他能認得各種藥了以後,才會帶他在身邊,看自己如何為病人識病。教他君臣之佐,如何配藥,會有何種作用,治什麼病。”
沈老爺子歇了口氣,又像是在回憶:“我當年跟著我爹,學識病學了八年,每個藥方都抽檢無誤後,我爹才讓我上手去摸脈。”
“還不許摸彆人家的,就咱家自家人的脈,得給自家人治一個重病,治好了才能出師,是拿自家人性命為其他人作保呢。”
汪細衛看見老爺子手背上深褐色的老年斑,像粘在皮膚上的枯葉。
你當李池衛容易?石臼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師兄當年帶出個徒弟,那小子偷工減料蓋房,塌了砸死一個人,他師兄一根麻繩吊死在自己梁上!
藥杵突然停在空中,現在你師傅敢讓你出師,是把命彆在褲腰帶上信你!
陽光漸漸灼熱起來。汪細衛後背滲出冷汗,濕漉漉貼著半舊襯衫。
怕了?老爺子忽然笑起來,露出缺了一顆得下牙。
該怕!手藝人的怕,是懸在頭頂的刀,也是托著飯碗的底。
他指向院角的石磨,就像這磨眼,麥子得經過碾壓才出白麵。你師父……
手指又轉向遠處李池衛家的方向,他是把你送進磨眼裡碾,要把你從粗糧變成細糧呢!
回去琢磨琢磨。老爺子重新佝僂下腰采藥。“剛開始你名頭沒起來,接不到大活,從小活開始做起,你師傅也是這麼做起來的!”
想明白了,就帶著煙酒去磕頭。不想接這擔子……聲音忽然冷硬,趁早跟你師父說清楚,彆糟蹋人家一片苦心!
返程時日光正烈,汪細衛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咳嗽聲。
回頭看見老爺子倚著籬笆揮手,蒼老的聲音穿過田野:你性子是好的,不會乾黑心的事,大膽去乾吧!
風吹過玉米地,半人高的玉米葉子掀起層層綠浪。
汪細衛忽然想起跟著師傅在工地上各種場景,想起潘高園懷孕時那場病,也記起了分家剛住進石岩屋裡時的困境。
那時去師傅家借棒子麵,第一句話是:傻小子,天塌不下來!
他越走越快,最後居然小跑起來。
是啊,天塌不下來啊!
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怕個錘子,乾就完了!
抱歉,改稿改的無法自拔,忘記上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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