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獸爪痕深掩帛紅,霧鎖秋山未肯休
晨霧未散,沙碩地的炊煙才剛升起幾縷,汪家小院的早飯桌上還冒著熱氣。
玉米粥的甜香混著鹹菜的脆爽,大狗子正努力用木勺刮著碗底,小秋葵坐在汪細衛的腿上,抓著半塊饅頭咿呀叫喚。
突然,院門被猛地撞開!
一個瘦小的身影跟踉蹌跑衝進來,碎花布衫沾滿泥漿,頭發亂蓬蓬結著草屑。
小姑娘抬起臟兮兮的臉,竟是錢夠多!
她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話都說不全:“表、表嫂……死了……嗚……”
“哐當!”潘高園手裡的粥碗跌在桌上,金黃的粥汁漫過柏木桌紋。
她慌忙起身時,腿帶翻了板凳。
汪細衛一個箭步跨到院中,抱著秋葵蹲身握住小姑娘凍得發紫的手:“多多彆急,慢慢說清楚,誰死了?”
他粗糙的拇指抹去孩子臉上的淚痕,觸到冰涼的皮膚心裡一沉。
錢夠多突然撲進過來的潘高園懷裡,嚎啕聲震得院角蘆花雞都害怕:“我爹……爹死了!哥讓我來找表嫂……”
滿院死寂。
小白狗不安地圍著眾人打轉,用濕鼻子蹭小主人的光腳丫。
汪細衛腦中嗡嗡作響。
那個嗜酒如命、偷奸耍滑卻總梗著脖子說“我們錢家事不用汪家管”的舅舅死了?
去年冬天他還塞給舅舅二十塊錢,讓他修修房頂……
“是房子塌了?”他聲音發乾,眼前閃過那間歪斜的土坯房。
潘高園輕扯他衣袖,低聲道:“他們房子早塌了,搬去五保戶空房住了都半個月了。”
汪細衛猛地起身,將手裡的秋葵遞給潘高園。
晨光落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汗珠沿著喉結滾進衣領。
他伸手探進昨晚晾在竹竿的舊外套內袋,摸出用油紙包了三層的工錢。
手指撚開紙包,新鈔的油墨味混著汗味散開,一疊厚厚的大團結。
他分出一遝數都沒數塞進褲兜,餘下的連油紙塞進妻子手中:“在家等著。”
指尖相觸時,潘高園察覺他掌心滾燙,竟微微發顫。
“多多聽嫂子的話,就在這裡待著。”他揉揉小姑娘頭頂,布鞋碾過地上的露水,大步流星跨出院門。
晨風吹起他汗濕的後襟,露出腰間彆著的腰帶一晃一晃。
沙碩地的小道剛被晨露潤濕,汪細衛卻走得腳下生風。
青石板路邊青草上的反光裡掠過他緊蹙的眉峰:娘要是知道她心裡的依靠舅舅沒了……
他不敢想那場景。
往年娘為給舅舅湊吃的,可以讓他們一家人三兄妹餓肚子……
老汪家院門虛掩著,蒸饃的甜香飄出來。
錢左秀正把鹹菜碟往桌上擺,抬眼看見大兒子闖進來,眼皮立刻耷拉下來:“還知道回來?”眼睛卻黏在他鼓囊的褲兜上。
汪細衛喉結滾動。他瞥見弟弟正小心扶著崔詠梅坐下,孕婦碩大的肚子抵著桌沿,臉上透著健康的紅潤,突然計上心頭……
“爹、娘。”他揚聲打斷絮叨,指節分明的手從兜裡掏出一部分鈔票。
錢左秀的眼睛霎時亮了,沾著麵粉的手就要來接。
他卻手腕一轉,鈔票精準塞進母親圍裙口袋:“詠梅快生了,娘你給詠梅買點營養品。”
趁錢左秀捏著鈔票發愣,他一把拉過弟弟:“細能幫我搬點東西。”
兄弟倆默契地閃出院子。
直到拐過曬穀場,汪細衛才抵著牆根深吸氣:“剛才多多過來說,好像舅舅沒了。”
汪細能瞪圓了眼。
不都說好人不長命,壞人萬萬年嗎?自己那個舅舅咋會沒的?
晨光裡兩兄弟影子拉得老長,同樣高挺的鼻梁滲著細汗。
“走吧。”汪細衛抹把臉,“總得去看最後一眼。”
他們穿過蘇醒的村落,朝山腳下那間孤零零的五保戶老屋走去。
路邊的野葵花還垂著帶露的頭,兄弟倆的布鞋踩過爬滿青苔的石階,沉默得像兩尊行走的雕像。
汪細衛和汪細能一前一後,疾步走在通往五保戶家的土路上。
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儘,像一層輕紗籠罩著田野和村莊,露水打濕了褲腳,冰涼刺骨,卻絲毫沒有減緩他們的腳步。
汪細衛走在前麵,步履沉穩而迅疾,眉頭緊鎖,像兩道深刻的溝壑,刻滿了凝重。
他腦海中飛速運轉著:舅舅錢左岸,那個遊手好閒、嗜賭如命、讓母親錢左秀操碎了心的男人,怎麼就突然死了?
房子塌了?可潘高園說房子塌了半個月,他們兄妹倆都好好的住在五保戶家。
那會是什麼?喝酒喝死?賭債被人打死?還是……生了什麼急病?每一種可能都讓他心頭一沉。
汪細能跟在後麵,瘸著腿,努力追上哥哥的步伐。
他性子比哥哥直,臉上也藏不住事,此刻是滿臉的震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他忍不住開口,聲音因為趕路有些喘:“哥,你說……舅舅他……真死了?是咋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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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撓了撓頭,想起舅舅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油滑和算計的臉。
“他……他不是挺能活蹦亂跳的嘛?前陣子還來咱家老宅,跟娘要錢修房子來著……”
汪細衛沒有回頭,聲音低沉而快速:“彆瞎猜,到了看看就知道了。關鍵是,怎麼死的?現在什麼情況?”
他頓了頓,腳步更快了幾分,“還有,娘那邊……暫時先彆說。弟妹快生了,娘要是知道了舅舅的事,還不知道要鬨成什麼樣。等我們弄清楚情況,再想個穩妥的法子告訴她。”
他深知母親錢左秀對這個不成器的弟弟那份近乎盲目的疼愛,一旦得知噩耗……
以她的性格,恐怕天都要塌下來,哭天搶地是免不了的,甚至可能遷怒他人,或者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
在弟妹崔詠梅臨盆的關鍵時刻,家裡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汪細能聞言,立刻點頭,臉上露出幾分心有餘悸:“對對對!哥你想得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