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熊爪深痕血綢亂,林深霧重兩重迷
山裡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儘,混合著血腥氣、泥土腥氣和草木的潮氣,沉甸甸地壓在山坳裡。
汪細衛蹲在錢左岸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旁,目光銳利如鷹隼,卻並非隻聚焦於這駭人的景象。
他的意識如同精密的儀器,清晰地分成了三股,在巨大的衝擊下依然保持著驚人的冷靜。
一股,飛快地盤算著如何向母親錢大花傳遞這個噩耗。
自己那個視財如命、把娘家弟弟當作依靠的老婦人,得知這個消息會是什麼反應?
是痛哭流涕、是暴跳如雷還是恨其不爭?
他必須想好最穩妥、最不刺激她的方式,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一股,則落在不遠處,拘謹的抓著衣角、渾身篩糠般顫抖的錢夠厚身上。
還有那個送來噩耗、被潘高園緊緊抱在懷裡、哭得抽噎不止的錢夠多。
這兩個半大孩子,一夜之間成了孤兒。
房子塌了,爹死了,他們該何去何從?
汪細衛心中已有了一個模糊但堅定的輪廓:無論如何,他不能讓這兩個孩子流落街頭,無依無靠。
隻是此刻,不是攤牌的時候。
而最大、最核心的一份意識,則如同無形的探針,一絲不苟地掃描著這片被踐踏得泥濘不堪的死亡現場。
血跡、拖拽的痕跡、淩亂的腳印……
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一個結論:野獸,黑瞎子。
可這結論就像一件過於寬大的衣服,處處不合身。
“熊瞎子?”汪細衛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內心無聲地質問。
“九月天,既非公熊發情期,也非母熊護崽季,它為何如此暴戾,主動攻擊一個成年壯漢?還……還撕得如此徹底?”
就在他思緒翻騰之際,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鄉裡乾部模樣的人,帶著幾分公事公辦的疏離和不易察覺的推諉,走到他麵前。
他清了清嗓子:“汪細衛同誌,你們是代表家屬來處理後續事宜的吧?”
汪細衛緩緩站起身,目光平靜地迎上對方,搖了搖頭,聲音清晰而沉穩:
“我們是孩子的表哥,但這件事,我們處理不了。如果鄉裡村裡有什麼需要我們搭把手的,比如照顧孩子、幫忙出力,我們義不容辭。”
他心裡跟明鏡似的。
汪細能在路上已經把事情說了個大概。
錢左岸賴以棲身的破屋塌了,村裡鄉裡出了錢請了人,好不容易才把修房子的木頭從山上弄下來,舊房子還沒來得及扒開,大人就沒了。
這乾部此刻問話,分明是想把燙手山芋丟過來!
他汪細衛要是應了“處理”,那鄉裡村裡準保撒手不管,讓他一個人折騰。
想起魏書記那屋裡的光景,豬都知道肯定鄉裡有異常。
汪細衛冷笑一聲,現在鄉裡肯定想撒手,他偏抻著,不如他們意!
且看你們如何處理,最後他自己會有自己的辦法來這一攤子爛事。
那乾部顯然沒料到會被拒絕,臉上掛不住,語氣帶著不滿和一絲被冒犯的惱怒:
“這可是你親舅舅啊!你汪細衛家現在日子過得好,又不差錢,怎麼能不管?”
汪細衛的眼神倏地冷了下來,像淬了冰的刀鋒,直刺對方:
“請問哪條法律規定了,舅舅家的事必須由外甥來管?又有哪條法律規定,有錢人就該隨便管彆人家的閒事?”
一連串的反問,字字句句砸在實處,噎得那乾部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手指著汪細衛,氣得“你……你……”了半天,硬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好了好了!”周村長一看要僵,趕緊打圓場,擠到兩人中間,臉上堆著苦笑。
“細衛啊,向同誌啊,人死為大,咱們還是先想想怎麼把後事料理好,讓死者入土為安吧!”
汪細衛不再理會那乾部,隻對周村長微微點頭,算是給了個台階。
他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現場,像一隻嗅覺最靈敏的獵犬,開始在屍體外圍仔細搜尋。
一頭成年熊瞎子,少說也有兩百多斤重,昨天白天又下過大雨,地麵濕軟,它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他避開人群踩踏最密集的區域,目光銳利地掃過沾著露水的草葉、翻起的泥土。
很快,在距離屍體十多米遠、一處相對平整的泥地上,他發現了一串異常清晰的寬大腳印!
那腳印深深陷入泥中,前端是巨大的、帶著利爪痕跡的掌印,赫然是熊掌!
而且,這串腳印的方向,並非漫無目的,而是筆直地朝著山坳外、靠近村子的那條小河延伸過去!
“細能,看好小厚!”汪細衛低聲交代了一句,沒有絲毫猶豫,循著腳印向河邊快步走去。
河邊,一塊塊被河水衝刷得光滑的鵝卵石半露出水麵。
那串熊掌印在河灘的泥地上更加清晰,然後,在河邊一塊巨大的石頭旁消失了。
汪細衛蹲下身,仔細觀察著河水。水流湍急,帶著山間的涼意,衝刷著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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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眯起眼,目光如電,在渾濁的河水中搜尋。
果然!在幾塊露出水麵的、間距較大的石頭下方,渾濁的泥水被攪動過的痕跡尚未完全平複,水底隱約可見幾個碩大的、被水流衝刷得有些模糊的輪廓,正是熊掌踏在河床卵石淤泥上留下的印記!
“熊過河了!”汪細衛心中一動,疑慮更深。
這熊殺了人,竟然不慌不忙地過了河?
它要去哪裡?
是逃回深山,還是……另有目的?
他迅速掃視河麵,目光鎖定了幾塊位置恰到好處、足以承重的石頭。
隻見他深吸一口氣,雙腿微屈,肌肉瞬間繃緊,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
下一刻,他猛地發力,身體如離弦之箭般躍起,穩穩地落在第一塊石頭上!
緊接著,腳尖在濕滑的石頭上輕輕一點,借力再次騰空,動作輕盈迅捷,如同山間靈巧的猿猴,幾個起落間,便已穩穩當當、滴水未沾地躍過了近四米寬的河麵,落在了對岸!
河這邊,包括公安在內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們也發現了熊的蹤跡,但看著湍急的河水,想到要脫鞋下水、濕了褲腿,再鑽進那深不可測的密林去追蹤一頭可能早已跑遠的熊,心裡就打了退堂鼓。
誰承想,這個看著老實巴交的農民,竟然如此利落地就跳了過去!
汪細衛根本無暇理會河那邊眾人的驚愕。
他心裡那股強烈的不安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湧來,催促著他必須追查下去。
不弄個水落石出,這根刺就永遠紮在心頭。
至於錢夠厚兄妹,他心中那盤安置他們的計劃,已經想好,隻待時機成熟,便會穩穩地落實。
他站在河對岸,腳下是濕潤的泥土,麵前是幽深茂密的次生林。
晨光艱難地穿透枝葉的縫隙,在林間投下斑駁的光點。
空氣中彌漫著腐葉和泥土的混合氣息,寂靜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遠處傳來的幾聲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