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那口棺材,眼中閃過一絲淚光,隨即又被更深的苦澀取代。
“要不然,我……我和夠多,就隻能在那林子邊上,挖個坑,把我爹埋了。那樣,我爹在地下,也閉不上眼啊!”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沉默的人群,最後落在周鋒建身上,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
“村長,我知道難為大家了。我……我不坐夜了,不給大家添麻煩。”
“就求您,幫我找幾個力氣大的叔伯,幫我把爹抬到山上,找個合適的地方……安葬了就行。”
“我錢夠厚記著大家的恩情!等我長大了,能掙錢了,一定報答!一定!”
少年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裡回蕩,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成熟和卑微。
陽光依舊毒辣,照著他單薄的肩膀和沾滿泥土的膝蓋。
那口薄皮棺材,在正午的強光下,顯得格外孤寂和廉價。
汪細衛看著表弟眼中那超越年齡的堅韌和無奈,再看看周圍那些或同情、或回避、或麻木的麵孔,心中五味雜陳。
他知道,此刻任何的慷慨激昂都顯得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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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貧窮、忌諱深重、人情淡薄的現實麵前。
錢夠厚的選擇,或許已經是這個破碎家庭,在絕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最不“麻煩”彆人的稻草。
而他自己,除了默默支持,更深的憂慮和責任,已經沉沉地壓在了肩頭……
他最擔心的還是母親錢左秀如果知曉,來到了現場,非要看看自己的弟弟,那場麵的刺激,他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那林中的謎團,那兩個孩子的未來,還有這樁草草了結的喪事背後,隱藏的冰冷現實,都像山一樣,需要他去麵對。
他輕輕拍了拍錢夠厚的肩膀,什麼也沒說,隻是那眼神,變得更加堅定,也更深邃了。
山風拂過,帶著一絲涼意,吹動了棺材上未乾的漆痕,也吹動了汪細衛心中那團為真相和責任而燃燒的火焰。
正午的日頭毒辣辣地烤著新堆起的黃土墳頭,幾片被風吹來的黃紙錢,無力地貼在濕潤的泥土上,很快就被曬得卷曲、發白。
錢夠厚瘦小的身影跪在墳前,小小的脊背挺得筆直,仿佛要撐起這片突然坍塌的天空。
他沉默地抓起一把土,撒在墳上,動作機械而沉重。
然後,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額頭抵著滾燙的地麵,久久沒有抬起。
人群沉默地散開,腳步拖遝,帶著一身的疲憊和空蕩蕩的胃。
從清晨發現屍體到此刻下葬,大半天滴水未進。
饑腸轆轆的感覺此刻如潮水般湧來,混雜著屍臭、桐油味和黃土的腥氣,讓人胃裡一陣陣翻騰。
幾個村乾部和鄉乾部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眉頭緊鎖,臉上的愁苦比這正午的陽光還要灼人。
他們看著錢夠厚,看著那座簡陋的新墳,又彼此交換著沉重而無奈的眼神。
錢左岸的死,隻是個開始,這兩個孩子的未來,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了他們心頭。
周鋒建作為村長,這壓力更是直接。他看著錢夠厚終於磕完頭,默默站起,像株被狂風摧殘過的小草,茫然地站在人群中。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胃裡的饑餓和心頭的煩亂,快步走到汪細衛身邊。
人群的目光,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也跟著聚焦過來。
汪細衛正看著錢夠厚,眼神複雜,有憐憫,有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
他感覺到周鋒建靠近,以及那隻帶著汗意和猶豫的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臂。
“細衛,走慢點。”周鋒建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他自然地將汪細衛拉到隊伍的最後麵,與前麵散亂的人群拉開距離。
汪細衛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心裡冷冷一笑:來了!該來的總會來。
“細衛,”周鋒建搓了搓手,目光掃過前麵蹣跚而行的錢夠厚兄妹,又落回汪細衛臉上,滿是焦灼。
“這倆孩子……你看,現在錢左岸沒了,他們總不能一直住老張頭那屋子吧?”
汪細衛腳步未停,隻是側過頭,平靜地看著周鋒建被太陽曬得發紅的臉:“村裡和鄉裡,怎麼安排?”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讓周鋒建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周鋒建喉嚨滾動了一下,顯得有些局促:“唉,細衛,你是知道的,村裡……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他苦著臉,掰著手指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汪細衛訴苦。
“上次為錢左岸房子的事情,我跑鄉裡跑了多少趟?挨了多少罵?好不容易磨破了嘴皮子,才從鄉民政那要了兩千塊錢應急。”
“這一下子,買棺材花了二百六。”
他歎了口氣,聲音裡充滿了無力感。
“這還沒完呢!原計劃給錢左岸修那木屋,材料都備了些,工也請了,六七個人乾了半個月,光工錢就三百多塊壓在那了!”
“現在人沒了,這房子修還是不修?修了給誰住?不修,材料錢和工錢,難道打水漂?村裡賬上空空如也,這窟窿,拿什麼填?”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懇切地看向汪細衛,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試探。
“細衛,你是咱們村的能乾人,也是孩子們的親表哥。”
“我知道,這話我說出口,臉皮是厚了點,可……可這兩個孩子,太可憐了!”
“爹沒了,家也沒了,總得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總得讓他們能繼續讀書吧?你看,能不能……看在親戚份上,搭把手?”
汪細衛停下腳步,正對著周鋒建。
下午的陽光毫無遮擋地打在他臉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輪廓。
那雙深邃的眼睛裡,沒有波瀾,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得讓周鋒建心裡發毛。
“搭把手?”汪細衛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像一塊投入滾油中的冰。
“村長,話不能這麼說。親戚是親戚,情分是情分。”
“可這‘搭把手’,是幫他們挖個坑埋了爹,還是給他們蓋個房安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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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管他們一頓飽飯,還是管他們從今往後十幾年的吃穿用度、讀書學費?”
他微微向前傾身,目光銳利地盯著周鋒建躲閃的眼睛:“村長,你算過賬嗎?”
“兩個孩子,正是長身體、要讀書的時候。吃、穿、住、行、學費、書本費、生病吃藥……哪一樣不是錢?”
“這可不是‘搭把手’就能解決的。這是要接過來,當自己孩子養到成家立業!這筆賬,你算過嗎?”
周鋒建被問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額角的汗珠滾了下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汪細衛平靜卻充滿壓迫感的話語堵了回去。
他身後的幾個鄉村乾部,也麵麵相覷,眼神閃爍,顯然被汪細衛這番直白到近乎冷酷的“算賬”給鎮住了。
是啊,他們隻想著把燙手山芋推出去,卻從未認真計算過這“搭把手”背後,那沉甸甸的、長達十幾年的人生責任。
汪細衛看著周鋒建窘迫的樣子,心中那點冷笑更深了。
他當然知道這兩個孩子可憐,他銀行裡的存款,足夠他們兄妹衣食無憂地長大。但他不是冤大頭!
他今天就是要逼一逼,逼這些平時隻會推諉扯皮的乾部,逼他們把能用的資源、能想的辦法都拿出來。
他心裡還記掛著魏書記,記掛著那個在鄉裡可能同樣麵臨困境、需要支持的人。
他今天這番“為難”,不僅僅是為了錢夠厚兄妹。
更是想看看,在這層層盤剝的基層,是否還有一絲縫隙,能讓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村長,”汪細衛的聲音放緩了一些,但那份冷靜的審視感絲毫未減。
“村裡不是還有集體林地嗎?不是每年有些林場的承包款嗎?鄉裡不是有扶貧款、救濟款嗎?”
“這些錢,都用到哪裡去了?”
“總不能每次遇到難處,就想著讓‘能人’掏腰包吧?這能人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周鋒建身後那幾個穿著乾部服、神色尷尬的鄉乾部。
周鋒建的臉徹底漲成了豬肝色,他身後的一個鄉乾部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
“汪同誌,話不能這麼說,鄉裡也有鄉裡的難處……”
汪細衛沒理他,依舊看著周鋒建,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秋老虎的陽光炙烤著大地,也炙烤著這場無聲的博弈。
新墳在遠處沉默,兩個孩子的身影在前麵蹣跚。
而汪細衛和周鋒建,以及那幾個焦頭爛額的乾部,正站在這現實困境的十字路口,等待著一場艱難的抉擇。
山風拂過,帶著新土的氣息和一絲涼意,吹動著汪細衛額前的碎發,也吹動了這場關於責任、人情與權力的微妙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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