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深院陰翳承舊痛,獨行林莽溯仇痕加更求五星好評)
秋日的午後,陽光斜斜地穿過汪家坳老宅斑駁的院牆,在泥土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汪細衛拎著兩個沉甸甸的布袋,裡麵裝著給爹娘買的縣城新衣和棉鞋,腳步卻比來時沉重了許多。
潘高園的提醒像根刺,紮在他心上:老娘錢左秀為弟弟錢左岸的事鬨得尋死覓活,這口氣怕是沒那麼容易咽下去。
推開那扇熟悉的、吱呀作響的木門,院裡竟出奇地安靜。
往日裡,錢左秀那高亢、帶著點刻薄的嘮叨聲總是這院子的背景音,此刻卻消失了,隻剩下一種令人心慌的沉寂。
空氣裡彌漫著旱煙辛辣的苦澀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陳舊被褥的黴味。
汪細衛的父親老汪頭,依舊蜷縮在堂屋裡那張磨得油亮的舊竹藤椅裡。
他佝僂著背,手裡捧著那根陪伴了他大半輩子的黃銅煙鍋,吧嗒吧嗒地抽著。
灰白的煙霧在他溝壑縱橫的臉前繚繞,模糊了他渾濁的眼神。
他像是沒聽見兒子進門,又像是聽見了也懶得動,隻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緩緩地、沉重地吐出來,煙圈在寂靜的院子裡散開,帶著化不開的愁緒。
“爹。”
汪細衛把東西放在堂屋那張舊掉漆的八仙桌上,聲音放得很輕。
他看著父親幾乎要融進陰影裡的側影,心裡發緊,“娘呢?”
老汪頭這才緩緩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在兒子臉上停留了一瞬,又垂了下去。
他沒說話,隻是用握著煙鍋的手,朝著他們老兩口那間臥室的方向,極其輕微地指了指。
煙鍋頭在空中劃過一個無力的弧線,指向那扇緊閉的、糊著舊報紙的木門。
“娘……病了?”汪細衛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問,眉頭緊緊鎖著。這安靜太反常了。
老汪頭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很小,仿佛怕牽動了什麼,或者怕驚動了什麼似的。
他抬起枯瘦的手,不是指頭,而是用布滿老繭的手掌,輕輕拍了拍自己乾癟的胸口,又長長地歎了口氣。
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不是身子病了,是心裡堵了塊大石頭,是心病,不想見人,不想出來。
汪細衛瞬間明白了。
娘對舅舅錢左岸的寵溺,那是刻在骨子裡的。
他記得太清楚,集體吃大鍋飯那會兒,家裡就爹娘和他一個半勞力,要養活五張嘴,頓頓稀粥照得見人影。
娘自己餓得浮腫,卻總要偷偷摳出一點口糧,趁著夜色塞給遊手好閒的舅舅。
如今舅舅遭了難走了,娘的心怕是碎成了渣。
估計汪細能帶著崔詠梅躲出去,也是怕被娘的怨氣波及,畢竟那事牽扯太大。
他站在堂屋中央,猶豫了幾秒。
爹這模樣,勸是勸不動的。
娘那脾氣,躲著也不是辦法。
弟媳崔詠梅懷著二胎,上次就是快生了被折騰沒了,這次娘要是再這麼鬨騰下去……
汪細衛不敢想下去,一股責任感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那扇緊閉的臥室門前,抬手,輕輕叩了三下。
“誰?!”裡麵立刻傳來一聲尖利、嘶啞、充滿戾氣的嗬斥,像砂紙刮過鐵皮。
“要死啊?進來不曉得推門啊?敲!敲!敲!急著給我敲喪鼓呢!”
汪細衛心頭一刺,娘這怨氣,全撒在他身上了。
他定了定神,輕輕推開了門。
一股混合著藥味、汗味和陳舊氣息的濁風撲麵而來。
臥室很小,隻有一扇小小的木格窗糊著發黃的紙,透進來的光線極其微弱,勉強能看清屋裡的輪廓。
床上被褥胡亂堆著,地上散落著幾個揉皺的紙團,一個倒扣的搪瓷缸子滾在床腳,整個房間透著一股頹敗和絕望的氣息。
錢左秀背對著門,裹著一床看不出原色的薄被,蜷縮在床的最裡麵,像一隻受傷的刺蝟。
“娘,”汪細衛的聲音儘量放得溫和,在昏暗的房間裡顯得有些突兀。
“我從縣裡給您帶了些新衣裳,還有冬天穿的棉鞋,都放在堂屋桌上了。您待會兒起來試試,看合不合腳。”
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都是厚實的,暖和。”
“滾!”錢左秀猛地轉過身,臉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但那聲音裡的恨意和絕望卻像冰錐一樣紮過來。
“人都死了,還穿什麼新衣裳新鞋!給我滾遠點!沒良心的白眼狼!你舅……你舅沒了,你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滾!滾出去!”
汪細衛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了。
他想說娘,您彆這樣,舅舅的事……可話到嘴邊,又覺得無比蒼白。
他知道娘的痛,也理解她的偏執,可他又能怎麼辦?
他站在昏暗的門口,看著母親那團在床上蜷縮的、充滿怨恨的黑影,隻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他張了張嘴,最終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