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畔的廢棄寨堡，在接下來的十餘日裡，徹底變成了一座與世隔絕卻又高度緊張的兵營。每日清晨，不再是傳統的號角，而是由柏淩銳挑選出的幾名哨兵，用約定的鳥鳴聲喚醒眾人。炊煙被嚴格控製在最低限度，且儘量選擇在山林遮蔽下升起，以免暴露目標。
核心的操練場移到了寨堡最深處一處四麵環壁的廢棄院落內。那十杆珍貴的毛瑟步槍成了無價之寶。柏淩嶽幾乎不眠不休，帶著柏淩銳等挑選出的二十餘名最機靈、最忠誠的子弟，日夜苦練。從最簡單的裝卸子彈、瞄準姿勢，到複雜的保養維護、故障排除，再到小隊輪替射擊戰術。子彈金貴，實彈射擊次數有限，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進行無彈練習和模擬對抗，直到每一個動作都形成肌肉記憶。清脆的槍聲偶爾在山穀間回響，但也很快被山林吞沒。
其餘未能配備洋槍的團練子弟，則由柏淩峰帶領，繼續操練冷兵器陣型和近身格鬥，同時肩負起寨堡的警戒、巡邏和狩獵任務。整個營地如同一張逐漸拉滿的弓，氣氛凝重而肅殺。
柏淩雲則與何三、以及後來又秘密來過一次的沈富安心腹阿強，進行著頻繁而隱秘的磋商。大量的情報和信息通過水路被源源不斷地送來。
“德壽果然無能，終日隻在總督衙門飲酒作詩，城防事務儘數推給幾個參將，那些參將也多敷衍了事。”何三彙報道，“八旗兵龜縮內城，幾乎不出。巡防營依舊在城內各處敲詐勒索，軍紀渙散。唯有幾處城門和軍械庫，尚有綠營兵丁把守，但也人數不多，且久疏戰陣。”
阿強則帶來了更具體的消息：“文先生已與‘義興堂’龍頭的師爺搭上線，對方開口要價五千兩現銀，承諾在我等起事時，其麾下弟子會在城西、城南製造混亂，放火焚燒幾處無關緊要的衙署庫房，吸引官軍注意力，並保證不與我等為敵。沈老板認為，此價雖高，但值得一付，已代為墊付一半定金，事成之後再付另一半。”
他還帶來了一份珍貴的禮物——一張手繪的廣州城防簡圖，標注了主要城門、軍營、衙署、軍械庫以及幾條易於潛入的偏僻小巷和水道。
所有信息在柏淩雲腦海中飛速整合、推演。他站在那張簡陋的地圖前，目光如炬，手指在上麵緩緩移動，最終重重地點在幾個關鍵位置。
時機已然成熟！
這一夜，寨堡最大的那間勉強修複的廳堂內，燭火通明。柏淩雲召開了戰前最後一次，也是最為機密的一次軍事會議。與會者僅有柏淩嶽、柏淩峰、柏淩源、柏淩銳、何三以及兩位最早跟隨柏淩雲、絕對可靠的老家將。
“諸位，決戰的時刻到了。”柏淩雲開門見山，聲音低沉而有力，“根據各方情報，廣州城防鬆懈，正是我等天賜良機！我意已決，三日後子時，發動奇襲，奪取廣州！”
眾人呼吸一促，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柏淩雲手指地圖，開始部署詳細的作戰計劃：“此戰關鍵在於‘快’、‘準’、‘狠’！首要目標，控製總督衙門，擒獲德壽，則群龍無首！”“淩嶽！”“在！”柏淩嶽霍然起身，如同即將撲食的猛虎。“命你率領全部二十名火槍手，外加三十名最精銳的刀手，組成突擊先鋒隊！由何三爺的人引路，從城南這段坍塌的舊城牆處潛入！潛入後，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速度直撲總督衙門！務必在官軍反應過來之前，將其控製！能否做到？”“能！拿不下衙門，我提頭來見！”柏淩嶽低吼，眼中燃燒著戰意。
“淩峰！”“在！”柏淩峰沉穩應道。“命你率領其餘團練子弟，分為兩隊。一隊由你親自帶領，緊隨淩嶽之後入城，負責掃清突擊隊身後可能出現的零星抵抗，並搶占衙門周邊要道，構築防線，準備應對官軍反撲！另一隊，由淩銳帶領所有弓手和剩餘人手，潛伏在預定潛入點外接應，並看守撤退通道！同時，派出哨探，密切關注城外可能來援的官軍動向！”“遵命！”柏淩峰和柏淩銳齊聲應道。
“淩銳！”“在！”“你負責聯絡城內‘義興堂’的人，確認他們會在約定時間、約定地點製造混亂！並帶領少數心細之人，在突擊隊得手後，迅速接管城內幾處關鍵庫房，尤其是糧庫和銀庫！絕不能讓亂兵或地痞趁火打劫！”“明白！”
“何三爺，”柏淩雲看向何三，“城內向導、潛入路線、以及起事後的城內接應，就全拜托您和您的人了！”“柏先生放心，小人必竭儘全力！”何三鄭重抱拳。
“此戰，關乎我柏氏一族存亡絕續！”柏淩雲目光掃過每一個人，聲音凝重如鐵，“務必奮勇向前，令行禁止！有功者，重賞！畏縮者，後退者，擾我軍心者——立斬不赦！”
“是！”眾人壓低聲音，齊聲應喝，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計劃已定，接下來的兩天，整個寨堡進入了最後的準備階段。槍支被反複擦拭保養，刀矛磨得雪亮，乾糧和飲水被分裝好。柏淩雲親自檢查每一處細節。氣氛緊張得幾乎令人窒息。
第三日，天色剛暗。突擊先鋒隊率先集結。柏淩嶽站在隊前，看著眼前這五十名經過千錘百煉的兒郎，他們眼中雖有緊張，但更多的是決絕和戰意。
“弟兄們！”柏淩嶽的聲音壓抑著激動，“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跟著我，拿下廣州城，博一場滔天的富貴！讓咱們柏家的大旗，插上總督衙門的屋頂！”
沒有豪言壯語，隻有一片壓抑的低吼回應。
子時將近，月黑風高。隊伍如同暗夜中流動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離開寨堡，在何三派來的向導引領下，借著夜色掩護，向著廣州城南那片坍塌的城牆廢墟，急速潛行而去。
柏淩雲站在寨堡高處，望著隊伍消失的方向，負手而立，一動不動，如同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石雕。他的目光穿越重重黑暗，仿佛已看到了那座燈火闌珊的南方巨城，以及即將在其中爆發的、決定命運的呐喊與廝殺。
利刃已然出鞘，悄無聲息地劃破夜色，直指羊城心臟。
第十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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