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曆元年,鹹陽。
始皇帝嬴政一統六合,定都於此,天下風雲,儘歸一處。
車同軌,書同文,一度分崩離析的天下,被強行捏合成一個整體。
三道前所未有的政令自鹹陽宮發出,如三座大山,壓在了這個新生帝國的脊梁之上。
北築長城,以拒匈奴。
西建皇陵,以安身後。
中興阿房,以彰國威。
徭役繁重,民力將竭,煌煌大秦的盛世表象下,是無數家庭的離散與哀嚎。
漁陽郡,邊陲之地,一個在地圖上都找不到名字的小村落。
十幾戶村民聚在一間破舊的矮房外,人人麵帶愁容,不時朝裡頭探頭探腦。
“白老爺子……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唉,多好的人啊,當年要不是他,咱們這村子早被那幫胡狗給屠了。”
一個上了年紀的村婦抹了把淚,壓低聲音:“都怪他收養的那個小子,天生就是個掃把星,克人!”
“噓!小聲點,讓懷月那孩子聽見……”
旁邊的人勸了一句,可話語裡的認同卻藏不住。
矮房內,一股濃重到化不開的草藥味混合著不祥的腐朽氣息,充斥在每個角落。
白懷月雙膝跪地,守在簡陋的床榻前。
床上的老人,便是村民口中的“白老爺子”,大秦曾經的武安君,百戰不敗的殺神——白起。
此刻的他,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半分威勢,枯瘦如柴,氣若遊絲。
一道道詭異的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在他裸露的皮膚上緩緩蠕動,每一次蠕動,都帶走他一絲本就所剩無幾的生機。
白懷月死死咬著嘴唇,腥甜的血味在口腔裡彌漫開來。
這些黑色的符文,他再熟悉不過。
它們源自於他自己,那具被稱作“天罰之體”的該死身軀。
從他記事起,這不祥的詛咒就伴隨著他,凡是與他親近之人,皆會厄運纏身。
是老爺子,用自己深不可測的修為,硬生生將這詛咒從他身上引走,鎮壓在自己體內,一鎮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的消磨,饒是這位曾經坑殺百萬敵軍的殺神,也被徹底耗乾了。
“咳……咳咳……”
白起劇烈地咳嗽起來,每咳一聲,身上的黑色符文就閃爍一下,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老爺子!”
白懷月心頭一揪,伸手想去為他順氣,卻被白起用儘力氣抓住了手腕。
白起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這天罰之力……老夫……壓不住了……”
他渾濁的瞳孔望著白懷月,沒有怨恨,隻有無儘的慈愛與擔憂。
“懷月……是老夫……沒用……”
“不!不是的!是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您不會這樣的!”
白懷月聲音顫抖,淚水決堤而下,砸在乾裂的土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恨!
恨這該死的天道,恨這不公的命運,更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白起咧開嘴,想笑一下,卻牽動了臉上的肌肉,表情扭曲得有些駭人。
“傻小子……哭什麼……”
“能看著你……長這麼大……老夫……值了……”
他抓著白懷月的手,力氣忽然變大了一些。
“記住……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替老夫……看看這大秦的……萬裡山河……”
話音未落,白起原本還在奮力壓製黑色符文的內力,忽然間煙消雲散。
他放棄了抵抗。
嗡——
失去了壓製的黑色符文瘋狂地在白起體內奔湧,瞬間吞噬了他最後一縷生機。
老人枯瘦的手無力地滑落。
那雙看過屍山血海、曆經過無數風雨的眸子,永遠地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