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房間裡,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張良坐在窗邊,手裡捏著一枚冰冷的玉佩,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喧鬨的街道,眼神卻空洞無物,仿佛穿透了人群,望向了遙遠的關中。
墨家钜子,敗了。
這個消息,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他與墨家钜子並無深交,但對於這位百家領袖,他心中是存著幾分敬佩的。墨家機關術獨步天下,弟子悍不畏死,是一股足以攪動天下風雲的強大力量。
更重要的是,墨家動手,是他整個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那個神秘的“先生”曾向他承諾,墨家會在關中製造大亂,動搖秦國根基,為他在齊魯之地起事,創造絕佳的時機。
可現在,時機,變成了死期。
他還沒來得及舉旗,關中的盟友,就已經全軍覆沒了。
這仗,還怎麼打?
“子房,我們……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一個中年男子站在張良身後,滿臉憂色,聲音都帶著顫抖。
他是韓國的舊臣,也是這次張良聯絡的核心人物之一。為了複興韓國,他幾乎傾儘了家產。可如今,希望的火苗,似乎正在被一盆冰水,無情地澆滅。
張良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問道:“外麵的人,都怎麼說?”
“都……都嚇破了膽。”中年男子苦澀地說道,“原本答應出錢出力的那幾家,今天一早就派人來傳話,說……說生意上出了點問題,手頭緊,讓我們另想辦法。”
“還有那些答應追隨我們的舊部將士,現在也人心惶惶,不少人……已經悄悄離開了下邳。”
“嗬。”張良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這就是他奔走多年,聯絡起來的“複國力量”?
一群趨炎附勢,見風使舵的牆頭草。
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早就該想到的。
“子房,要不……我們暫避鋒芒?”中年男子試探著建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白懷月如今勢大,我們……我們實在不宜與他硬碰硬啊。”
“暫避鋒芒?”張良轉過頭,看著他,眼神裡帶著一絲嘲諷,“往哪避?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能躲到哪裡去?”
“更何況,你以為,我們現在想走,就能走得了嗎?”
中年男子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是啊,下邳城,早就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籠。他們的一舉一動,恐怕都在那個人的監視之下。
“那……那到底該怎麼辦啊!”中年男子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難道,就這麼坐以待斃嗎?”
張良沒有回答他,而是將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三天前,在圯橋上,那個白衣青年的身影。
白懷月。
那個如神似魔的男人,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搶走了他夢寐以求的兵書,然後,又用最誅心的話語,將他的尊嚴,踩在腳下,狠狠碾壓。
他本以為,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恥辱。
但現在,他才明白,那不是恥辱。
那是一場,提前的,警告。
白懷月,從一開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和“先生”的聯係,知道墨家的計劃。
所以,他才會出現在下邳。
他不是衝著黃石公的兵書來的,他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搶走兵書,羞辱自己,就是為了告訴自己:你的所有把戲,在我眼裡,都如同兒戲。
而墨家钜子的敗亡,則是更進一步的威懾。
他在用墨家數百條人命,來告訴天下所有心懷不軌的人:這就是,與我為敵的下場。
好狠的手段!
好可怕的心計!
張良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貓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老鼠,無論怎麼掙紮,都逃不出對方的掌控。
這種無力感,讓他感到窒息。
“先生那邊,有消息嗎?”張良沉聲問道。
“有。”中年男子連忙從懷裡取出一卷布帛,遞了過去,“今天早上,信鴿送來的。”
張良展開布帛,上麵隻有寥寥數語。
“關中事敗,非戰之罪,乃天網勢大。君勿憂,吾另有後手。項氏一族,已在江東起事,不日將渡江北上。君可靜待時變,與之聯合,共擊暴秦。”
又是熟悉的配方,又是熟悉的味道。
畫大餅,許承諾。
若是放在以前,張良或許還會信上三分。
但現在,他看著這封信,隻覺得無比的諷刺。
另有後手?
你的後手,就是把墨家幾百號人,送去給白懷月殺著玩嗎?
你的後手,就是讓道家天宗的天才少女,劍斷人擒,道心破碎嗎?
現在,又把項氏一族給抬了出來。
張良幾乎可以肯定,那個所謂的“先生”,一定也給項梁和項羽,畫了一個同樣大的餅。
這個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