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零號
晨霧裹著魚腥味漫過夔門峭壁,老艄公的煙袋鍋子“梆梆”敲在岩縫間嵌的纖夫脊骨鎖上,銅鎖鏈嘩啦作響:“五三年發蛟水,這鎖鏈拴著七條人命!”他啐了口痰,煙灰簌簌落進骨鎖的凹槽裡——那槽痕早被百年的纖繩磨得發亮,槽底黏著幾片漚爛的明末糧票,紅印子暈成血痂似的。
慕容九辰的靴子陷進江灘淤泥,腳下突然“哢嚓”裂響。龜裂的河床底下,半截禹王脛骨化石戳出泥麵,骨頭上密布著刀刻的星圖,細看竟是纖夫用指甲生生摳出來的治水歌謠。骨縫裡突然鑽出黑壓壓的青銅虱群,蟲子撲向岩壁啃食號子碑文,石屑混著碑底糊著的糧票碎渣,“簌簌”往下掉。
“快看水柱子!”老艄公突然嘶吼。
江心“咕咚”冒起三丈高的水花,九尊生滿綠苔的鎮水石犀浮出水麵。最中間那尊的牛角上,赫然掛著一顆裹明黃綢緞的嬰兒顱骨!裹屍布被水泡得發脹,布角“戊戌零號”的墨字被血漬染成了醬紫色。
九辰腕間的舊傷猛地刺痛。他抬眼瞥見:
西陵峽北坡:半截纖夫號子碑斜插在亂石堆裡,碑文叫風雨啃得模糊不清,石縫裡卡著半張1958年的糧票,紙邊還粘著乾涸的腦漿;
巫山斷崖下:楚王廟的殘柱上搭著破漁網,網眼掛的銅鈴被江風吹得亂晃,鈴聲裡混著岸邊瘋婆子的嚎哭:“沅有芷兮澧有蘭——冤魂不散呐!”
敖隱的竹篙“嗖”地掃來半截鏽戟。九辰剛抓住戟杆,戟尖的銅綠“哧”地刮過他腳背胎記——血珠子滲進沙地,混著昨夜漁火留下的焦油,暈出“骨脈通九泉”幾個蟲鳥字,像蝌蚪在泥裡亂爬。
水底屍鼎
石犀突然沉入江底,漩渦中“轟隆”拱出一尊青銅屍鼎。鼎耳纏著沉船錨鏈,鏈環上拴的溺死鬼指骨磕得哢哢響。鼎腹糊滿黑泥,泥縫裡嵌著半塊懷表——表蓋玻璃裂了縫,光緒帝剪辮的照片泡得發白,辮梢的血漬暈染了表盤。
“遲了六十年...”沈蔻丹的舊照片從鼎沿飄落,相紙被魚油浸得半透明。九辰聞到桐油混屍蠟的餿味——這氣息讓他想起漢陽鐵廠的老倉庫,生鏽的鐵架上還晾著“大躍進煉鋼”的褪色橫幅。
懷表“啪”地彈開,表蓋內側黏著張泛黃的航道圖。九辰指尖劃過圖紙:
左圖顯血痕:纖繩磨出的深溝突然崩裂溝底嵌的糧票化成紙漿),漿沫裡浮出1938年手繪的江防圖,墨線標著日本炮艇的錨地,圖角還摁著個血指印;
右圖映新傷:楚王廟的銅鈴突然發瘋似的響,震落的銅綠裡露出新刻的“三峽壩基應力點”,刀痕深得能卡進指甲蓋。
圖紙“刺啦”裂開!九辰踉蹌時,鼎腹淤泥“噗”地噴出個東西——竟是半卷《海國圖誌》,書頁燃起的火苗裡蹦出條江豚骨架,魚嘴頂著沈蔻丹落江時戴的銀簪子,簪尖還沾著河蚌的黏液。
屍骸漩流
錨鏈“唰”地纏住九辰腳踝。他一個趔趄栽進江裡,渾濁的江水裹著鏽鐵鏈往喉嚨裡灌。黑暗中摸到鼎耳,指腹觸到陰刻的“監察局戊戌年製”銘文,字縫裡塞著碎骨渣。
鼎內突然傳出嬰兒啼哭!九辰扒著鼎沿探頭,隻見鼎底積著半尺厚的黑水,水裡泡著幾十具蜷縮的嬰屍。屍身裹著黴爛的明黃綢緞,每塊裹屍布都繡著“戊戌零號”。
“造孽啊...”老艄公的煙杆“當啷”掉在鼎沿。他哆嗦著指向一具浮屍——那嬰兒左手第六指被齊根剁去,斷指處卡著枚生鏽的監察局徽章。
九辰的舊傷突然崩裂,血水混進黑湯裡。鼎中屍群猛地睜眼!幾十雙灰白的瞳孔齊刷刷瞪向他,鼎底響起“嘎吱嘎吱”的啃噬聲——嬰屍們正用乳牙撕咬鼎壁的青銅。
敖隱的龍紋刀劈開水麵:“撈屍釘!”
九辰抓住刀柄往鼎裡一插,“噗嗤”捅穿具浮屍。黑血噴濺中,屍群突然暴起!幾十雙小手抓向他手腕,冰涼的指骨摳進舊傷裡。
骨錨驚變
“起釘!”敖隱的吼聲震得水波亂顫。九辰猛拽刀柄,帶出一具黏著黑泥的嬰屍。屍身離水的刹那,鼎底“轟”地塌陷,露出底下三千根柏木樁壘的祭壇。木樁縫隙裡卡著北洋水兵的恥骨名牌,牌上刻的名字被血垢糊成了紅疙瘩。
嬰屍突然在他手中裂開!肚皮“刺啦”撕破,掉出半塊玉璽——螭鈕缺了角,印麵刻的“受命於天”被刀劃花,底下重新刻了“人牲為祭”。
“原來在這兒...”沈蔻丹的歎息混在風裡。九辰突然看見祭壇中央的裂口——壇底埋著口桐油棺材,棺蓋被頂開條縫,半隻枯手伸出縫外,指骨緊攥著泛黃的《長江水文監測記錄》,紙頁上滿是血指印。
玉璽“當啷”砸在棺蓋上。棺中猛地坐起具屍骸!朽爛的監察局製服粘在骨架上,顱骨天靈蓋鑿了個洞,洞裡塞著團黴變的明黃綢緞。
“戊戌年...零號實驗體...”屍骸的下頜骨“哢噠”開合,喉管裡擠出破風箱似的聲音,“三百嬰孩...江底火葬...就為鎮住這夔門水眼...”
九辰的儺麵烙印灼如炭火。他看見屍骸胸腔裡卡著塊懷表——表針倒轉著劃過“1953”“1938”“1898”...最後停在“戊戌年九月廿八”。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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