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幕:十年歸程,青龍新顏
1972年的青龍村,晨光剛漫過青龍山的山脊,就撞在村口新立的水泥電線杆上——銀灰色的線繩拉著,順著公路蜿蜒進村裡,家家戶戶的屋簷下,都掛著個方方正正的木盒子,盒麵上“紅燈牌”三個字擦得發亮。
李嬸正踮著腳調電視天線,見齊軍扛著木牌從門口過,笑著喊:“齊保護員,又去水庫巡查啊?”齊軍停下腳步,把寫著“文物保護禁區”的木牌靠在牆根,抹了把汗:“是啊,昨兒聽村小學的娃說,有外村人想往水庫邊扔漁網,得去看看。”他身上的藍布褂子洗得發白,胸前彆著個紅塑料牌,上麵是縣文化館發的“青龍山水庫文物保護員”證。
公路是前年修的,黃土壓得實實的,偶爾過輛拖拉機,揚起的土沫子沾在路邊的玉米葉上,也擋不住那綠得發亮的勁兒——如今村裡的玉米再也不用愁缺水,水庫去年重新蓄了水,碧藍的水麵上飄著幾隻白鴨,隻是靠近唐墓的岸邊,立著塊半人高的石碑,刻著“唐代遊擊將軍李公之墓遺址”,碑旁還圍了圈木柵欄,齊軍每天都要蹲下來,摸一摸柵欄上有沒有新的劃痕。
“齊叔!”幾個紮著小辮的娃子跑過來,手裡攥著野棗,“今天講不講三彩馬的故事呀?”齊軍笑了,從口袋裡掏出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拿出塊指甲蓋大的陶片——是當年清理唐墓時撿的,上麵還留著點三彩釉的綠。“講,”他蹲下來,指著水庫對岸,“當年毛隊長他們,就在那底下挖著三彩馬,馬尾巴翹得老高,跟活的一樣。”
娃子們湊過來,小手指戳了戳陶片:“齊叔,那獸首金飾真的會發光嗎?”齊軍點頭:“當然,紅珊瑚寶石在太陽底下,亮得能晃著眼睛——不過現在它在國家博物館裡,咱們村的寶貝,得讓全國人都看看。”正說著,劉權利扛著鋤頭路過,如今他早不是村長了,頭發白了些,卻比當年精神:“齊軍,晌午去我家吃餃子,我家小子從鎮上捎了醋回來,你給娃們講的故事,他在學校都跟同學吹呢。”
齊軍笑著應下,看著劉權利走遠——當年的算計早成了笑談,現在老劉最上心的,就是提醒路過的外村人“彆碰水庫邊的石碑”。日頭漸漸升高,電視裡傳來新聞聯播的前奏,村裡的炊煙也升了起來,齊軍把木牌立在柵欄旁,牽著娃子們的手往回走,身後的水庫波光粼粼,石碑在陽光下,刻著的字愈發清晰。
第七十二幕:展廳重逢,歲月同頻
國家博物館的唐代展廳裡,暖黃的燈光打在玻璃展櫃上,突厥獸首金飾靜靜躺在中央,紅珊瑚寶石像凝固的火,引得遊客駐足。郭維穿著藏青色中山裝,正給一群學生講解:“你們看這獸首的鬃毛,用的是突厥的鎏金技法,但鬃毛末端的雲紋,是典型的唐代風格——這就是文化交融的見證。”
“郭老師。”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郭維回頭,看見毛三站在展廳門口,手裡提著個布包,頭發比十年前少了些,眼角有了細紋,卻還是那身耐磨的勞動布外套。“老毛!”郭維快步走過去,兩人握著手,都笑了,“你怎麼來了?”
“豫東的漢墓發掘完了,隊裡放幾天假,我來北京辦事,特意繞過來看看你——還有它。”毛三指著獸首金飾,眼神柔和,“當年在青龍村,咱們蹲在淤泥裡看它的碎片,哪想到現在它能在這兒,讓這麼多人看。”郭維點頭,從口袋裡掏出個筆記本,翻開第一頁,是當年兩人在神獸前的合影,照片邊緣都磨白了:“我每次來展廳,都要站在這兒看看,想起你當年跟我爭‘宋代還是唐代’,臉紅脖子粗的樣子。”
毛三接過筆記本,指尖劃過照片上自己沾著淤泥的臉:“那時候年輕,認死理——對了,你現在成大專家了,我在豫東帶的小年輕,都讀過你的《骨骸考古與曆史還原》。”郭維笑了,從辦公桌裡拿出一摞書:“剛印的,給你帶幾本,讓你的小隊員們看看。”毛三接過,塞進布包,從裡麵掏出個小布盒,打開是塊打磨光滑的漢白玉佩——豫東漢墓裡出土的殘件,他找人修複了:“給你做個念想,比當年那碎陶片精致多了。”
兩人坐在展廳的長椅上,聊起各自的日子。毛三說豫東的年輕隊員小李,第一次清理文物就用鐵鏟,被他罵了一頓,後來教他用竹片,現在比誰都仔細;郭維說上次去西北,發掘出一批新石器時代的骨骸,通過牙齒磨損還原了先民的飲食,讓當地老鄉都來看,說“骨頭會說話”。
“對了,”毛三忽然想起什麼,“省考古隊打算明年搞個跨區合作,去晉豫交界挖一處宋墓,到時候請你去做骨骸鑒定,怎麼樣?”郭維眼睛亮了,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啊,這次我不跟你爭年代,就聽你的——但骨骸的事,你得聽我的。”兩人都笑了,展廳裡的遊客換了一波又一波,獸首金飾在燈光下,依舊亮得溫暖,像十年前青龍村那個深夜,兩人就著馬燈看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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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幕:薪火遞手,匠心傳燈
豫東的漢墓遺址上,剛下過一場小雨,泥土濕潤,空氣中飄著青草的味。毛三蹲在探方邊,看著年輕隊員小張拿著鐵鏟要往下挖,趕緊按住他的手:“慢著,用這個。”他遞過去一把竹片,竹片邊緣被磨得光滑,“當年在青龍村,清理朱雀基座的雲紋,我爹就教我用竹片——鐵鏟太硬,容易碰掉文物上的細痕,咱們挖的不是土,是老祖宗留下的話。”
小張紅著臉,接過竹片,小心翼翼地刮開泥土,很快露出一塊帶花紋的磚:“毛隊長,您看!這磚上有字!”毛三湊過去,眯著眼睛看,指尖輕輕拂過磚麵:“是‘永元二年’,東漢的,這磚是墓道的鋪地磚——你看磚縫裡的泥,彆用手摳,用小刷子刷,就像當年咱們刷神獸基座的淤泥那樣。”
旁邊的小隊員們都圍過來,聽毛三講青龍村的事:“那時候郭老師跟我爭墓的年代,他說神獸基座有突厥紋,是唐代的,我偏說雲紋是宋代的,後來打開主墓室,看到‘大唐故遊擊將軍’的木門,我才知道錯了——你們記著,考古不是逞能,是要跟著文物走,它說是什麼年代,就是什麼年代。”
而在北京國家博物館的報告廳裡,郭維站在講台上,身後的屏幕上放著老陳的骨骸照片。“這具骨骸,當年在青龍村的唐墓裡發現,股骨上有三角形鑿痕,指縫裡有黑風嶺的礦粉,”他指著照片上的細節,“通過這些,我們還原了他的身份——1959年黑風嶺考察隊的隊員,被人殺害後,骨骸被藏進了唐墓。”
台下的學生們都屏住呼吸,有個紮馬尾的姑娘舉手:“郭老師,考古這麼苦,還要麵對這些難過的事,您為什麼還堅持?”郭維笑了,拿起桌上的小陶片——正是當年毛三送他的青龍村瓷片:“因為這些‘骨頭’‘陶片’,都是曆史的嘴。老陳的骨骸告訴我們他遭遇了什麼,青龍村的三彩馬告訴我們唐代的工匠有多巧,我們把這些‘話’記下來,告訴後人,這就是傳承。”
他頓了頓,看著學生們專注的眼睛,想起十年前在青龍村,齊軍抱著父親的舊工具,說“想知道他去哪了”;想起毛三蹲在淤泥裡,說“不能讓文物白埋著”。“你們看這陶片,”他舉起瓷片,燈光照在上麵,青釉泛著柔光,“它碎了,但上麵的釉色還在;曆史有時候也像碎陶片,我們的工作,就是把這些光撿起來,傳下去。”
豫東的探方裡,小張用小刷子刷淨磚上的字,毛三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樣的,這磚要編號、拍照,記清楚它在墓道的位置——以後你帶新人,也要教他們這麼做。”小張點頭,眼裡亮閃閃的。
北京的報告廳裡,姑娘們圍著郭維,問青龍村的故事,郭維拿出那張合影,指著上麵沾著淤泥的兩人:“下次有機會,帶你們去青龍村看看,那裡的石碑,那裡的水庫,都在講著我們的故事。”
風從豫東吹到北京,帶著泥土的香,帶著文物的光——薪火遞過來,又傳下去,像青龍山的太陽,落了又升,永遠亮著。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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