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青溪縣城的老巷總飄著股混了草藥的淡香,曉棠和陳杏踩著青石板路往裡走,儘頭就是“益生堂”——木招牌上的漆掉了大半,“益”字的撇角還沾著經年的藥漬,推門時門軸“吱呀”響,像在說老故事。
櫃台後的張老頭正用銅杵碾藥,看見她們進來,停下手裡的活計,老花鏡滑到鼻尖:“倆姑娘找啥?抓藥還是問方子?”陳杏先開口,指了指曉棠:“張爺爺,我們想打聽個人——明晚期的吳氏,聽說她丈夫以前在這兒當夥計?”
張老頭愣了愣,放下銅杵,從櫃台下拖出個樟木箱,打開時飄出股樟木混著紙墨的味。裡麵整整齊齊碼著舊賬本,最上麵那本封皮都脆了,他小心翼翼翻開,泛黃的紙頁上,毛筆字記得工工整整:“嘉靖三十二年三月,吳氏,薄荷艾一束,欠錢五文”“同年五月,吳氏,薄荷艾兩束,抵雞蛋三顆”。
“吳氏的丈夫叫林守義,是我爹的師傅。”張老頭的手指在“吳氏”兩個字上輕輕蹭,“我爹說,林師傅性子悶,吳氏卻心善,常幫窮人家送藥,有時沒錢付,就用雞蛋、布片抵。她總說‘薄荷艾不值錢,能治癢就好’,藥鋪後院以前種滿了,後來她走了,才慢慢荒了。”
從藥鋪出來,兩人又去了縣檔案館——在老縣衙的破房裡,屋頂漏過的地方留著暗黃的水漬,管理員是個戴藍布帽的老頭,翻了半個鐘頭,才從堆得比人高的紙堆裡抽出本《青溪縣誌》,民國版的,封麵用線縫了又縫。
“你們看這兒。”管理員指著“人物誌”那頁,字跡已經有些模糊,卻能看清“吳氏,善識草藥,嫁林守義,卒於嘉靖三十二年,葬東河溝,其宅旁植薄荷艾,後人稱‘吳艾’”。曉棠趕緊掏出筆記本抄,筆尖劃過紙頁的聲,和窗外的蟬鳴混在一起,陳杏湊過來看,小聲說:“原來薄荷艾還有這名,以前王婆婆都沒提過。”
回陳家村時,日頭已經西斜。王婆婆正坐在院壩裡搓艾繩,青灰色的艾條在她手裡轉著,很快就擰成緊實的繩。看見曉棠手裡的縣誌抄稿,她停下手裡的活,指了指院角的艾叢:“吳氏當年就教俺們村的媳婦這麼搓艾繩,說‘冬天熏屋子,夏天防蚊蟲,還能記著這草的好’。她走後,村裡沒人種艾,這手藝也快忘了,多虧你這次來,又把艾種起來了。”
曉棠摸著王婆婆手裡的艾繩,糙糙的,卻帶著清苦的香——那是吳氏埋在土裡幾百年的善意,終於又順著艾葉,長回了青溪的日子裡。
第二幕
東河溝的薄荷艾長得正好,風一吹,葉子晃著淡綠的光,蘇明背著帆布包站在古墓旁,手裡捏著張剛拓好的木牘拓片,要回省城了。曉棠陪他往田埂外走,腳下的麥茬蹭著膠鞋,沙沙響。
“老教授說,木牘上‘囑葬東河溝’這五個字,寫得特彆重。”蘇明突然停下,指著古墓的方向,“你想啊,吳氏明知這地方近水,容易長艾,還特意選在這兒,說不定是想‘守著艾’——她知道薄荷艾能治那病,葬在這兒,艾長得好,以後有人犯病,看見艾就想起法子,多貼心。”
曉棠望著古墓上的土丘,薄荷艾圍著土丘長了一圈,像層軟乎乎的綠毯。她想起筆記本裡抄的縣誌,想起張老頭說的“吳氏送藥”,突然覺得那座小小的古墓,不是冰冷的磚堆,是吳氏藏了善意的“念想”——她沒留下碑,卻留下了艾,留下了治病的法子。
隔天去縣醫院,李伯正在藥房整理《青溪縣風物誌》,書頁裡夾著不少乾草藥,有薄荷艾、甘草,還有幾株不知名的小草。看見曉棠進來,他翻到“病症篇”,指著上麵的小字:“你看,青溪曆史上有過三次‘癢咳症’,第一次是清朝康熙年間,挖了城西的古墓;第二次是民國二十年,修公路動了北坡的老墳;每次都是用薄荷艾治好的,隻是沒人記清‘為啥’,直到這次你發現地衣孢子,才把這理說透了。”
“那吳氏是不是也知道孢子的事?”曉棠湊過去,指著“吳氏”的記載。李伯笑了,指尖敲了敲書頁:“說不定她不知道‘孢子’這名字,但她知道‘艾能治癢咳’,知道‘近水的地方艾長得好’——老輩人的智慧,都藏在這些‘知道’裡,不用講大道理,卻管用。”
陳杏這時端著個搪瓷碗進來,碗裡是剛煮好的薄荷艾水,旁邊還放著張畫——是小柱子畫的,紙上歪歪扭扭畫著古墓,古墓旁長著高高的薄荷艾,艾旁邊站著兩個小人,一個紮著辮子是曉棠),一個穿白大褂是陳杏),標題寫著“治怪病的人”。
“小柱子說,要把畫送給你,謝謝姐姐教大家種艾。”陳杏把畫遞給曉棠,薄荷艾水的清香飄過來,暖融融的。曉棠把畫貼在筆記本裡,看著畫裡的薄荷艾,突然覺得吳氏沒留下畫沒關係——現在有小柱子的畫,有村裡媳婦搓的艾繩,有藥房裡的薄荷艾水,她的善意,早被青溪的人接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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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陳家村的曬穀場熱鬨起來,是王婆婆組織的,要教村裡的媳婦采艾。曬穀場的石碾子旁擺著竹籃,媳婦們圍坐在竹籃邊,手裡捏著剛采的艾苗,說笑間,艾的清香飄滿了場院。
曉棠蹲在最前麵,手裡舉著株薄荷艾,教大家認:“要選葉子背麵帶白絨毛的,開花前采最管用,采的時候彆掐根,留著根還能再長。”她一邊說,一邊示範著掐下艾葉,放進竹籃裡。二柱的媳婦笑著接話:“以前隻知道艾能熏蚊子,沒想到還能治病,還是‘吳氏的艾’,得好好學。”
陳杏也來了,手裡拎著個布包,裡麵是剛剪好的麻繩,幫著把采好的艾捆成束,一束束擺在曬穀場的石板上。陽光落在艾束上,把艾葉曬得發亮,王婆婆坐在旁邊的石凳上,手裡搓著艾繩,嘴裡哼著青溪的老調子,調子軟乎乎的,像艾的香味。
“以後每年都種艾,把采艾的法子教給娃們。”老會計拄著拐杖過來,看著曬穀場的艾束,笑得眼睛都眯了,“吳氏當年教俺們媳婦,現在曉棠教俺們,這就是‘傳’——好東西,就得這麼傳下去,不能斷。”
傍晚回知青點,曉棠把薄荷艾的用法寫在張糙紙上,有“煮水喝治咳嗽”“煮水擦身治紅疹”“曬乾搓繩熏屋子”,寫完貼在知青點的牆上,標題寫著“青溪常見草藥——薄荷艾”。趙小磊湊過來看,以前總抱怨“挖渠累”的他,現在也拿起艾苗,跟著曉棠學認:“以後我要是回上海,也帶點艾籽,跟我爸媽說‘這是青溪的吳艾,能治病’。”
曉棠看著牆上的紙,看著趙小磊手裡的艾苗,突然覺得自己在青溪的日子,不是“插隊”,是“紮根”——她從上海來,帶著好奇心,卻在這片土裡,讀懂了吳氏的善意,讀懂了艾的用處,讀懂了“傳承”不是空話,是手把手教采艾,是把用法寫在牆上,是讓更多人知道“土裡藏著好東西”。
夜裡,她在筆記本上寫:“吳氏的秘密,不是她的病,是她想把‘艾的用處’傳下來——她沒說,卻用艾說了;我們沒見過她,卻用艾接住了她的善意。”窗外的月光落在院壩的艾束上,艾的影子映在牆上,像片小小的綠雲,暖得人心尖發顫。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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