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秋收後的青溪,田埂上還留著稻穗的殘梗,風一吹就簌簌響。公社辦公室的木門被推開時,帶著股子田土的冷意,老周的搪瓷缸子重重磕在木桌上,茶水濺出兩滴在攤開的水渠圖紙上——圖紙上用紅鉛筆標了道虛線,從東河溝往南,正好擦著古墓的邊。
“要我說就得挖!”坐在炕沿的陳大叔拍著腿,褲腳沾的泥塊簌簌往下掉,“南坡那幾十畝地,年年靠天吃飯,要是水渠能引過去,明年就能多種兩季麥!”他這話剛落,西牆根的王婆婆就拄著拐杖站起來,藍布帕子在手裡攥得皺巴巴:“可不能碰古墓!前陣子那怪病忘了?再挖開土,孢子飄出來,又要害人!”
一屋子人頓時吵開了。有跟著陳大叔喊“要澆地”的,也有幫著王婆婆說“要護墓”的,老周的眉頭皺成了疙瘩,手指在圖紙上的紅線上反複摩挲。曉棠是跟著陳杏來送病人康複清單的,這會兒正站在門後,眼睛盯著圖紙上的古墓標記——她上周去東河溝時,特意留意過南坡的地勢,比古墓這邊高了小半尺,水流過去怕是要費勁。
等屋裡的吵聲小了點,曉棠才輕輕推了推陳杏的胳膊,兩人悄悄退到院壩。“我去南坡看看。”曉棠摸出懷裡的筆記本,裡麵夾著半截鉛筆,“你幫我跟老周說聲,晚點給答複。”
東河溝的風比公社院子裡冷,曉棠踩著稻茬往南坡走,二柱正扛著鋤頭在地裡翻土,看見她就喊:“曉棠姐,你也來勸我奶的?”曉棠搖搖頭,從背包裡掏出根竹竿——是知青點曬衣服用的,她用紅繩在杆上纏了幾道刻度,“幫我量量,從溝底到南坡地,差多少?”
兩人蹲在渠邊,竹竿插進溝底的軟泥裡,紅繩到南坡地的田埂還差三寸。“你看,”曉棠指著竹竿上的印子,筆尖在筆記本上畫了道斜杠,“南坡比溝底高,就算挖了渠,水也流不上去,還得再修個水閘,反而費功夫。”二柱湊過來看她的本子,上麵已經畫了個簡易地形圖,東河溝東側用圈標了片窪地:“要是往這邊繞,地勢低,水直接就能流到陳家村的麥田,還不用碰古墓。”
等曉棠抱著筆記本回到公社,屋裡的爭論還沒停。她把地形圖往桌上一鋪,鉛筆尖指著東側的窪地:“老周書記,您看,繞到東邊,不僅能澆到陳家村的地,還能順帶把北坡的菜園子也帶上,比往南挖省工,還不用動古墓的土。”
老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把圖紙拉到跟前,手指順著曉棠畫的虛線走:“真能流到北坡菜園?”“能!”二柱跟著擠進來,拍著胸脯,“我剛跟曉棠姐量過,東邊窪地比溝底低,水一放就能過去!”
屋裡的人都湊過來看地形圖,陳大叔摸了摸下巴:“要是能澆到北坡,那比南坡劃算——北坡的土肥,種麥能高產。”王婆婆也湊過來,看見圖紙上離古墓遠遠的虛線,緊繃的臉鬆了點,帕子擦了擦嘴角:“隻要不碰古墓,俺就不攔著。”
老周把搪瓷缸子一墩,茶水晃出一圈漣漪:“就按曉棠說的辦!明天就組織人,先清東邊的荒草!”
第二幕
挖繞渠的第一天,天剛蒙蒙亮,東河溝東側就插滿了紅旗。曉棠揣著兩個窩窩頭,懷裡塞著筆記本和卷尺,剛到工地就被老周喊過去:“曉棠,你幫著量尺寸,彆挖偏了。”
她蹲在地上,卷尺一頭拴在木樁上,另一頭拉到二柱手裡,鉛筆在地上畫了道直線:“就按這線挖,溝寬三尺,深兩尺五,這樣水流得快。”二柱揮著鐵鍬往下挖,泥塊濺了曉棠一褲腳,她也不在意,低頭在本子上記:“10月12日,東河溝繞渠開工,今日挖渠三丈,無異常。”
知青點的趙小磊是後來加入的,扛著鐵鍬磨磨蹭蹭,看見曉棠蹲在地上畫標記,就湊過去笑:“你這哪是知青,明明是公社技術員。”曉棠抬頭瞪他一眼,把卷尺遞過去:“彆貧嘴,幫我拉著,不然挖偏了,老周要罵人的。”趙小磊接過卷尺,手指勾著尺帶:“我這不是羨慕你嗎?你記的這些,以後回上海都能寫本書了。”
曉棠沒接話,眼睛盯著溝底的土——都是黑油土,滲水慢,正好存水。她想起陳家村的麥田,去年乾旱時,麥穗瘦得像雀舌,要是明年能澆上水,肯定能長得飽滿。
中午歇工的時候,陳大嬸提著個竹籃過來,裡麵裝著紅薯粥,給曉棠遞了碗:“曉棠姑娘,快趁熱喝,你這幾天都瘦了。”粥裡飄著點紅薯塊,甜絲絲的,曉棠喝著粥,看遠處的社員們坐在田埂上吃飯,笑聲順著風飄過來,心裡暖融融的。
挖渠挖了半個月,終於到了通水的日子。曉棠和陳杏早早就站在渠邊,看著老周打開閘門——水流“嘩啦啦”衝進渠裡,帶著股子泥土的腥氣,順著溝道往東邊流,很快就漫到了陳家村的麥田邊。
老會計拄著拐杖跑過來,手抖著摸了摸渠裡的水,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俺種了一輩子地,終於不用盼著下雨了!”他這話剛說完,麥田裡就響起了歡呼聲,孩子們追著水流跑,褲腳濺滿了泥水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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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是特意從省城來的,站在曉棠身邊,看著渠邊的薄荷艾——是曉棠和陳杏前幾天種的,綠油油的葉子在風裡晃。“你這法子好,”蘇明笑著說,“既保住了古墓,又幫著澆了地,這才是把土地的理用對了。”曉棠點頭,看著水流漫進麥根,心裡突然明白:守著土地,不是守著不動,是要順著它的性子,把該留的留住,該用的用好。
那天晚上,公社給曉棠發了張“先進知青”的獎狀,紅紙上的字印得工工整整。曉棠把獎狀貼在知青點的牆上,旁邊就是她畫的薄荷艾圖。趙小磊湊過來看,用手指戳了戳獎狀:“你這獎狀,是土給的,是麥子給的。”曉棠笑了,摸出筆記本,在最新一頁寫:“水渠通了,麥根喝到水了,古墓也好好的——原來好日子,是跟土地商量著來的。”
第三幕
青溪的冬天來得快,一場冷雨過後,田埂上就結了層薄霜。曉棠早上起來時,看見院壩裡的薄荷艾葉子上沾著白霜,像撒了層糖,趕緊找了把竹筐,去東河溝收艾。
陳家村的曬穀場早就熱鬨起來了。王婆婆坐在石頭上,手裡拿著捆好的艾束,正教村裡的媳婦們編艾繩——她的手指雖然皺巴巴的,卻靈活得很,三繞兩繞,一束艾就變成了緊實的繩。“曉棠來了!”王婆婆看見她,就把手裡的艾繩遞過去,“快編兩根,冬天熏屋子,能防感冒。”
曉棠蹲在王婆婆身邊,學著她的樣子編艾繩,艾葉的清香飄進鼻子裡,暖融融的。陳杏提著個布包走過來,把包塞給曉棠:“給你的,我娘納的鞋,鞋底裡摻了艾葉,穿著暖,還能防腳癢。”曉棠打開布包,裡麵是雙黑布鞋,針腳納得密密的,鞋底隱約能看見艾葉的碎末,心裡一下子熱了。
“俺們這艾,今年收得多,”王婆婆拍著身邊的艾束,藍布帕子擦了擦額頭,“等曬乾了,給知青點送點,你們冬天熏屋子用。”曉棠點點頭,手裡的艾繩編得更緊了——她想起剛到青溪的時候,總覺得這裡的冬天又冷又長,現在卻覺得,有這些艾,有這些人,冬天也沒那麼難熬了。
回知青點的時候,曉棠抱著半筐艾,趙小磊正蹲在院壩裡捶艾——他從王婆婆那學了法子,把艾捶碎了裝在布袋子裡,能當枕頭。“曉棠姐,你看!”趙小磊舉著布袋子,裡麵的艾絨鼓鼓的,“等我回上海,就帶這個回去,跟我爸媽說,這是青溪的艾,能治病,還能安神。”
曉棠笑著把艾放在屋簷下,跟趙小磊一起捶艾。艾絨的香味飄滿了知青點,連牆上的獎狀都像是沾了點艾香。夜裡,曉棠坐在煤油燈前,翻著筆記本,看見之前畫的古墓圖,突然想起吳氏——那個幾百年前種艾的姑娘,她肯定想不到,幾百年後,還有人在種她的艾,用她的艾治病,用她的艾暖著冬天。
窗外飄起了細雪,落在屋簷下的艾束上,白得像棉絮。曉棠摸了摸枕頭邊的布鞋,鞋底的艾葉還帶著點清香,她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畫了株小小的薄荷艾,旁邊寫:“冬天的艾,是老祖宗留下的暖,是青溪的人留下的情——這裡的土,已經長了我的根。”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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