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1969年的正月,青溪還裹在冷霧裡,東河溝的薄荷艾貼著地麵縮著,隻有墓邊的水泥木牌透著點硬氣——上麵“勿動土”三個字是曉棠去年秋天寫的,墨色早被風雨浸得發淡。公社辦公室的木門被踹開時,曉棠正幫老周整理水渠工分表,抬頭就看見三個穿中山裝的人站在門口,領頭的男人敞著領口,胸針上的“為人民服務”晃得人眼暈。
“誰是林曉棠?”男人嗓門洪亮,手裡捏著張皺巴巴的紙,上麵寫著“青溪縣東河溝存在封建迷信標識”。老周趕緊迎上去,遞煙的手都在抖:“劉組長,您是省城來的同誌吧?快坐,喝碗熱茶。”被稱作劉組長的男人沒接煙,眼睛掃過牆上的水渠圖紙,最後落在曉棠身上:“你就是那個說‘古墓孢子過敏’的知青?”
曉棠攥緊了手裡的筆記本,指尖蹭過封皮的磨痕——裡麵記著病人的體溫記錄、地衣孢子的草圖,還有蘇明給的植物鑒定紙條。“是我,”她把筆記本往桌上一放,翻開畫著地衣的那頁,“這不是封建迷信,縣中學的化學老師用放大鏡看過,磚縫裡的白毛就是地衣孢子,醫院有七個病人的病曆能證明過敏症狀。”
劉組長瞥了眼筆記本,手指在紙上劃得沙沙響:“放大鏡看的能算證據?這就是資產階級學術那套!”他突然把筆記本合上,封皮上的漆皮又掉了一塊,“古墓是封建殘餘,該挖!薄荷艾、木牌這些,都是搞個人崇拜,全得拆!”
曉棠急得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響:“不能挖!挖了孢子再飄出來,又會有人生病!這不是學術,是救病的理!”眼淚沒忍住掉下來,砸在筆記本的紙頁上,暈開了墨跡。老周趕緊拉著曉棠,勸劉組長:“劉同誌,這事兒得再商量,社員們也不會同意挖墓的。”
就在這時,公社的門被推開,蘇明騎著自行車闖進來,車筐裡裝著個牛皮紙袋,額頭上全是汗:“劉組長!我是省博物館的蘇明,這是省農科院的鑒定報告,還有病人的複查記錄,地衣孢子過敏是真的!”他把紙袋裡的文件倒在桌上,有蓋著紅章的鑒定書,還有張照片——玻璃片下的地衣孢子清清楚楚。
劉組長拿起鑒定書,眉頭皺了半天,沒再提“挖墓”,卻指著桌上的筆記本:“這東西彆再拿出來,免得傳出去說搞封建。薄荷艾的木牌也得拆,不能搞特殊。”曉棠趕緊說:“木牌隻是提醒大家彆挖土,不是崇拜,要是拆了,萬一有人誤挖怎麼辦?”劉組長沉默了會兒,最終擺了擺手:“木牌留著,但以後彆再提什麼‘吳氏’‘古墓治病’,看病要靠新醫學。”
曉棠看著劉組長的背影,伸手把筆記本抱在懷裡,紙頁上的淚痕還沒乾,卻覺得心裡的石頭落了點——至少,古墓和艾還能保住。
第二幕
第二天一早,曉棠剛到東河溝,就看見劉組長帶著兩個組員站在艾田邊,手裡拿著鐮刀,要割地裡的薄荷艾。“這都是封建迷信的東西,留著沒用!”劉組長舉起鐮刀,就要往艾叢裡砍。
“住手!”王婆婆拄著拐杖跑過來,擋在艾田前,村裡的媳婦們也跟著圍過來,手裡拿著鋤頭、扁擔,把艾田護得嚴嚴實實。“這艾是治過病的!”王婆婆的聲音發顫,卻透著股硬氣,“張大媽的紅疹、小柱子的咳嗽,都是喝艾水好的,你憑啥割了它?”
二柱扛著鋤頭站在最前麵,虎著臉:“劉同誌,這艾是俺們村的救命草,你要是割了,俺們就不種麥子了,反正種了也沒人管死活!”他這話一出,周圍的社員們都跟著喊:“對!不種麥子了!”
劉組長被圍在中間,鐮刀舉在半空,下也不是,放也不是。曉棠趕緊跑過去,拉著劉組長的胳膊:“劉組長,這艾不僅能治病,還是個標記,讓人知道這裡有古墓,彆誤挖。要是割了,萬一有人不小心挖了土,孢子飄出來,不是更麻煩?”
正說著,李伯提著個布包來了,裡麵裝著《青溪縣誌》和一疊病曆。“劉同誌,你看,”李伯翻開縣誌,指著上麵的“癢咳症”記載,“這病在青溪有幾百年了,每次都是用薄荷艾治好的,不是封建,是老輩傳下來的法子。這些是醫院的病曆,每個病人的康複記錄都在,假不了。”
劉組長接過縣誌和病曆,翻了幾頁,臉色慢慢緩和下來。他放下鐮刀,歎了口氣:“我不是要故意跟你們作對,就是怕搞封建殘餘。既然這艾真能治病,那就留著,但以後看病,還是要以醫院的治療為主,彆總靠老法子。”
王婆婆一聽這話,趕緊拉著媳婦們讓開:“俺們懂!俺們懂!以後肯定聽醫院的,這艾就是備用的。”劉組長點點頭,帶著組員走了,走之前還回頭看了眼艾田——綠油油的艾叢在風裡晃,像一片小小的綠傘。
曉棠鬆了口氣,王婆婆拉著她的手,掌心糙得像樹皮:“曉棠,多虧了你,還有李伯,這艾才能保住。以後要是再有人來鬨,俺們還護著!”曉棠看著圍在艾田邊的村民,心裡暖融融的——原來,隻要大家都信這土裡的理,就沒人能把它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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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劉組長走後,公社開始查“閒書”,說是要“清理封建殘餘”。曉棠看著懷裡的筆記本,心裡發慌——裡麵有吳氏的拓片、李伯講的老故事,還有地衣孢子的草圖,要是被查到,肯定會被當成“封建書”收走。
“藏起來吧。”趙小磊湊過來,指著床底下的磚縫,“俺們之前藏紅薯乾,就放這兒,沒人能找到。”曉棠點點頭,和趙小磊一起把床挪開,撬開一塊鬆動的磚——裡麵是空的,正好能放下筆記本。她把筆記本裹在油紙裡,小心翼翼地塞進去,再把磚蓋好,床挪回原位,心裡才踏實了點。
“俺幫你看著,誰來都不讓動這床。”趙小磊拍著胸脯,眼睛亮閃閃的,“這筆記本可是好東西,記著青溪的事,不能丟。”曉棠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謝謝你,小磊。這筆記本不是我的,是大家的,是青溪的活曆史。”
下午,蘇明來幫著加固古墓——他找了些石頭,在墓邊砌了圈矮牆,防止有人不小心踩塌封墓的土。“這墓得好好守著,”蘇明擦著額頭上的汗,指著矮牆,“以後就算有人想挖,也得先拆了這牆,能多道保障。”
曉棠蹲在矮牆邊,幫著遞石頭,突然想起什麼,抬頭問蘇明:“要是以後我走了,這筆記本該給誰?”蘇明愣了愣,然後笑著說:“給陳杏啊,她懂醫,也懂青溪的事,肯定能接著記。不過,我覺得你不會走,青溪的土已經把你留住了。”
曉棠低下頭,看著手裡的石頭,上麵沾著點艾的碎葉,清香撲鼻。她想起剛到青溪的時候,總盼著回上海,現在卻覺得,這裡的土、這裡的愛、這裡的人,都成了她的牽掛。
夜裡,曉棠躺在床上,能聽見窗外的艾在風裡晃,沙沙響,像在跟她說話。她摸了摸床底下的磚縫,能想象到筆記本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麵,心裡突然很踏實——不管以後遇到什麼,隻要這筆記本還在,隻要這艾還在,青溪的理就不會丟。她在心裡跟自己約定:要守著這筆記本,守著這古墓,守著青溪的土,一直守下去。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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