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邊剛泛起魚肚白,蘇晴晴就起身了。劉翠娥起得更早,已經在廚房裡忙活,灶膛火光跳動。她用新井的水,給女兒煮了兩個紅薯,又烙了一張薄薄的餅子。
“晴晴,都帶上,路上餓了吃。”她將溫熱的食物用乾淨的布包好,塞進蘇晴晴的竹筐裡,嘴裡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話。“路上口渴了就喝水,彆舍不得。錢收好,彆露出來。到了縣城,彆往人多的地方湊,買完東西就回來,聽見沒有?”
“知道了,娘。”蘇晴晴耐心應著,任由母親在身上拍打,整理衣角。
蘇大海從裡屋走出,將一個布包嚴實的小包遞給女兒。蘇晴晴接過,手心一沉,布包裡正是昨天爹給她的那對小巧金鎦子,款式雖老,分量實實在在。
“爹,娘,我走了。”她將竹筐背在身後,衝著父母揮了揮手。
“早點回來!”劉翠娥追到院門口,一直看著女兒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小路上,才用圍裙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蘇晴晴走在通往縣城的土路上,清晨空氣帶著微涼濕意,路邊野草掛著露珠,她步伐輕快,精力充沛。十幾裡的路,對如今身體素質大為改善的蘇晴晴來說,並不吃力。將近中午時,碧海縣城低矮的輪廓終於出現在眼前。
和漁光村比起來,縣城無疑是繁華的。青石板鋪就的街道雖不寬,但還算整潔。兩旁是些低矮的磚瓦房,偶爾能看到一兩棟兩層小樓,那是縣政府或什麼重要單位的辦公樓。街上行人多了起來,穿著打扮也比村裡人整齊。有穿藍色工裝的工人,有穿乾部服的乾部,還有背著書包的學生,嘰嘰喳喳跑過。
蘇晴晴第一次來到這個島上的“大城市”,好奇地打量四周,同時保持警惕。她按照記憶裡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縣城最熱鬨的地方——供銷社。
碧海縣供銷社是縣城裡少有的二層樓,灰磚牆麵被海風侵蝕得斑駁,牆角長著青苔,透著一股年代久遠的沉肅。門口那塊“為人民服務”的紅底金字招牌,漆色鮮亮,與陳舊牆體形成鮮明對比,在陽光下很是紮眼。門檻被踩得油光水滑,人們背著空背簍進去,提著沉甸甸的網兜出來,臉上或滿足或失落,構成了這小城最真實的悲歡。
蘇晴晴收斂眼中神采,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怯生生的農村姑娘,低著頭邁了進去。一股獨屬於這個時代的氣味瞬間將她包裹。那不是單純的香或臭,而是一種混雜的、帶著生活烙印的味道——堿性極強的胰子皂的利落、煤油的辛辣、新布料的漿硬、醬菜的鹹鮮,還有煙草和汗水的淡淡氣息,全都揉碎了,沉澱在這半明半暗的空間裡,成了七十年代最奢侈的芬芳。
高高的木製櫃台將內外隔成兩個世界,玻璃擋板上印著模糊的手印。櫃台後麵,貨架上整齊碼放著各種商品,從暖水瓶到搪瓷盆,從成卷的草紙到一排排牙膏,每一樣都像是被精心看守的寶藏。光線從高窗透進來,在空氣微塵中拉出條條光帶,照得售貨員手裡那把算盤的木珠子溫潤油亮。
蘇晴晴沒有急著去看最顯眼的布料,而是先走向角落裡賣日用雜貨的櫃台,那裡人最少。一個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年輕女售貨員,正百無聊賴地用指甲刮著櫃台上的木紋,見有人影投在麵前,才懶洋洋抬起眼皮,目光在她身上一掃而過。
“同誌,買什麼?”
“要一斤鹽。”蘇晴晴將準備好的鹽票和零錢放在了櫃台上。
女售貨員接過錢和票,熟練地用牛皮紙包了一包鹽,用杆秤稱了稱,隨手遞給她。整個過程,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蘇晴晴把鹽放進竹筐,這才轉身,走向最裡麵的布料櫃台。這邊的櫃台前要熱鬨一些,幾個穿著乾淨的婦女正圍著一匹花布小聲討論。負責布料櫃台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燙著一頭這個年代很時髦的卷發,正用一把木尺給一個乾部模樣的男人量布。
蘇晴晴安靜地等在一旁,目光掃過貨架上的布料。大多是藍色、灰色、綠色的勞動布,結實耐磨,但也有些顏色鮮亮的“的確良”,用料票和價格都高出一大截。她的目標很明確,是那匹掛在最裡麵的深藍色帆布,看起來就厚實,最適合給哥哥們做乾活穿的衣服。
“量好了,三尺,兩塊四毛錢,布票三尺。”卷發售貨員聲音清脆,手裡的算盤打得劈啪響。
等那個男人心滿意足地拿著布走了,蘇晴晴才走上前。“同誌,您好。”
卷發售貨員抬眼打量她,看到她身上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和那胖乎乎的身材,嘴角撇了撇。“買什麼?”
“我想看看那匹深藍色的帆布。”蘇晴晴指了指。
“那個結實,八毛錢一尺,也要布票。”售貨員語其公事公辦。
蘇晴晴臉上露出為難神色,聲音也放低了些,怯生生的。“同誌,我……我布票不夠。我哥哥在部隊工地上乾活,衣服都磨破了,我想給他做身新衣裳。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或者用彆的東西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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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發售貨員用指甲剔了剔指縫,眼皮都沒抬一下,不耐煩地打斷她:“小姑娘,彆在這兒耽誤工夫。供銷社有供銷社的規矩,沒票就是沒票,下一個。”
蘇晴晴沒走,隻是又重複了一遍:“我真的很需要這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