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帶進一棟隻在外麵見過的小樓,腳下的水泥地擦得鋥亮,能映出人影。
趙衛國的辦公室在二樓最裡間,陳設簡單,一張辦公桌,兩個文件櫃,一把椅子,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軍事地圖。
警衛員張遠讓她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給她倒了杯熱水。
“同誌,你先歇會兒。我們團長交代了,你得把今天的事,從頭到尾,再詳細說一遍。”
蘇晴晴捧著溫熱的搪瓷杯,手還在抖。她點點頭,從自己一早出門去縣城,到供銷社,再到廢品收購站,最後回村路上遇到那個男人,每一個細節都重新複述了一遍。
另一個戰士則在翻看她的竹筐。
當他把上麵的破爛拿開,露出下麵用油紙包著的豬肉、布匹和糖果時,他和張遠的臉上都寫滿了驚訝。
這個年頭,一個農村姑娘,能一次性弄到這麼多緊俏物資,這事本身就透著古怪。
蘇晴晴料到他們會懷疑,但她現在顧不上這些。她隻是看著窗外一點點沉下去的夜色,心裡翻來覆去隻有一個念頭。
趙衛國,你一定要抓住他。
一定要保住亂石灘,保住我哥他們。
夜色像墨汁,從窗外一寸寸漫過來,將整個營區的輪廓徹底吞沒。
辦公室裡隻亮著一盞昏黃的台燈,把張遠和蘇晴晴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扭曲。空氣裡全是緊張的味道。
蘇晴晴捧著搪瓷杯,指尖的溫度也暖不透心裡的寒意。
她看著張遠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終究是沒忍住,怯生生地開了口。
“同誌,”她的聲音有些發飄,“那個……要查到啥時候啊?我啥時候能回去?天都黑透了,我爹娘該急了。”
張遠停下筆,抬起頭。他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戰士,臉龐還帶著幾分青澀,但行事已經有了軍人特有的沉穩。他看了一眼蘇晴晴那張寫滿焦慮的臉,語氣公事公辦,倒也不算冰冷:“這得等我們團長回來才能定。你放心,隻要你提供的情況屬實,部隊不會為難你。”
旁邊那個一直沒吭聲的戰士,直勾勾地盯著牆角的竹筐,那裡麵露出的油紙包和布料,在這間簡樸的辦公室裡格格不入。
他皺著眉頭發問:“你這筐裡的東西,打哪兒來的?我瞅著有肉有布,可不是隨便能買到的。”
張遠也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臉上同樣閃過審視。
蘇晴晴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曉得,這是必須要過的一關。
她低下頭,兩隻手用力絞著衣角,做出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是我下午在海邊撿了些……撿了些供銷社肯收的怪貝殼和海草,拿到縣裡換了點錢和票。”
她不敢說得太細,怕被問出破綻,隻能含糊其辭。
她又急急地補充了一句,聲音帶上了哭腔:“我大哥二哥都在亂石灘的工地上,快一個月沒回家了。我就想著,等他們回來,能吃頓好的,穿件乾淨衣裳。我真沒旁的意思。”
提到亂石灘和她的哥哥們,蘇晴晴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這眼淚,一半是演的,一半卻是真的。那份對未曾謀麵的親人的擔憂和心疼,是打心底裡冒出來的。
張遠和那個戰士對視一眼,臉上的懷疑淡去一些。一個妹妹擔心在工地上吃苦的哥哥,這個理由,樸實,也合乎情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股夾雜著夜露寒氣的冷風卷了進來。
趙衛國大步跨入,軍帽的帽簷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凜冽的寒氣。他身上的軍裝沾了塵土和草葉,更添了幾分肅殺。
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凝固。
張遠和另一個戰士立刻站得筆直。
“團長!”
趙衛國沒應聲,徑直走到辦公桌後,將帽子脫下來,重重放在桌上。他抬起頭,那張疲憊卻依舊銳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看著張遠,聲音嘶啞又冰冷。
“人跑了。林子裡發現了掙紮的痕跡和血跡,順著追下去,到一處斷崖就斷了。他很專業,應該是從斷崖下水,順著潮汐跑了。”
這個消息讓蘇晴晴的心直直沉到了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