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衝到櫃子前,拉開抽屜,開始翻找。這是兩個兒子換下來的衣服,有的還帶著補丁。他胡亂地抓了兩件塞進一個布袋裡。
他又想起什麼,搬開炕邊的一個舊木箱,從箱底摸出一個用油布包著的小包。打開來,裡麵是幾十張零零散散的票子,有一塊的,有五塊的,還有幾張十塊的大團結。這是他晴晴上次部隊給的獎勵的錢。
他把錢一股腦地塞進懷裡,手抖得厲害。去醫院,要花錢。他不知道兒子的腿傷成什麼樣,要花多少錢,但隻要能治好,傾家蕩產他也願意!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大海!大海!我來了!”村裡的赤腳醫生陳伯,背著藥箱,被王二栓扶著,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陳伯,快!快看看我婆娘!”蘇大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將陳伯拉到炕邊。
陳伯搭上劉翠娥的脈搏,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這才鬆了口氣。“沒事,急火攻心,一口氣沒上來。我給她紮兩針,讓她睡一覺就好了。”
說著,他從藥箱裡拿出針包,熟練地在劉翠翠的幾個穴位上撚動起來。
蘇大海這才把目光轉向王二栓,他一把抓住王二栓的胳膊,力氣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二栓!你跟我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大軍和小軍現在人在哪兒?”
王二栓疼得齜牙咧嘴,哭喪著臉說:“大海哥,你先鬆手!塌方的時候,大軍哥和小軍哥本來都跑出來了,可看到旁邊的李三被石頭壓住了腿,他們倆又跑回去抬石頭。石頭是抬開了,可上麵又滾下來一塊更大的,正好砸在他們腿上……”
“人呢?人現在在哪兒?!”蘇大海紅著眼打斷他。
“在……在部隊的醫院裡!塌方之後,部隊馬上就組織搶救了,派了好幾輛車把傷員都拉走了!我是跑得快,扒著最後一輛車的車尾回來的,就是想趕緊給你們報個信!”
部隊醫院……蘇大海心裡稍定,部隊的醫院,肯定比島上的衛生所強。
“傷得重不重?醫生怎麼說?”
王二栓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走的時候,他們剛被抬上車,滿腿都是血,骨頭都……都戳出來了。大海哥,你和嫂子快去看看吧!”
骨頭都戳出來了……蘇大海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他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
“我知道了。”他啞著嗓子說,“二栓,今天多虧了你。你先回去吧,你家裡人肯定也急壞了。”
“哎。”王二栓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炕上的劉翠娥,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屋裡,陳伯已經收了針,他給劉翠娥蓋好被子,對蘇大海說:“大海,讓她睡。這一覺睡醒了,精神頭能好點。你們要去醫院,等天亮了再去,她這身子骨,經不起連夜折騰。”
蘇大海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兩張一塊錢遞過去:“陳伯,辛苦你了。”
“這是乾啥!”陳伯把錢推了回去,“鄉裡鄉親的,說這個就見外了。你快準備準備吧,我在這兒守著你媳婦,等她醒了,我再跟她說說,勸勸她。你一個人,我怕你忙不過來。”
蘇大看著這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嘴唇動了動,那聲“謝謝”堵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他隻能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繼續收拾東西。
他把家裡僅有的幾個雞蛋煮上,又找出一件自己最厚實的棉襖,塞進布袋裡。醫院晚上冷,得給兒子們帶上。
他機械地做著這一切,腦子卻像被一萬隻黃蜂蜇了,嗡嗡作響,一片混亂。兩個兒子滿腿是血、骨頭戳出的畫麵,妻子慘白如紙、人事不省的臉,像兩把燒紅的尖刀,在他腦海裡交替捅著,讓他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五臟六腑都攪在了一起。
半個小時後,炕上的劉翠娥悠悠轉醒。她睜開眼,茫然地看了看屋頂,隨即,那份恐怖的記憶瞬間回籠。
“我的兒啊!”她猛地坐起身,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就要下地。
“翠娥!”陳伯眼疾手快地按住她,“你彆急!你聽我說!孩子在部隊醫院,有最好的醫生治著,不會有事的!你現在把身子弄垮了,誰去照顧他們?”
“我不!我要去看我的兒子!我的大軍,我的小軍啊!”劉翠娥瘋了一樣掙紮,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蘇大海端著一碗剛煮好的雞蛋水走進來,看到這一幕,他把碗“砰”地一聲重重墩在桌上,滾燙的蛋花水濺出來燙紅了他的手背,他卻毫無察覺。“哭什麼!鬨什麼!”
他衝著劉翠娥低吼,聲音嘶啞得像是破了的風箱,眼眶紅得要滴出血來,“兒子還在醫院裡等著我們!你現在就倒下了,是想讓我一個人扛嗎?!這個家就塌了!”
這一聲吼,鎮住了劉翠娥。她愣愣地看著丈夫,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和手背上那塊已經結了血痂的傷口。她的哭聲漸漸止住,化為了壓抑的抽噎。
蘇大海走過去,把那碗雞蛋水塞到她手裡,語氣生硬:“喝了!喝完,咱們就走!”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她捧著那隻溫熱的碗,眼淚一滴一滴地掉進碗裡,她看著丈夫通紅的眼睛和手背上那塊已經結了血痂的傷口,知道這個男人比她更痛。
她不能倒下,這個家,還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