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瘋狂的殺戮欲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的、帶著陽光味道的…柔軟？
淩浩猛地睜開眼，刺目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
耳邊不再是能量爆炸的轟鳴和怪物的嘶吼，而是…清脆的鳥鳴？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孩子們的嬉笑聲？
他愣住了。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身下是柔軟的草葉，鼻尖縈繞著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氣息。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點，暖洋洋的。
他抬起手…那是一雙稚嫩、細小、毫無力量的手。沒有覆蓋岩鎧，沒有扭曲的血管，隻有孩子特有的肉乎乎的手背和短短的指頭。
他猛地坐起身，環顧四周。
這裡…是孤兒院後麵的那個小山坡！他小時候最喜歡偷偷跑來發呆的地方！
遠處，是那棟熟悉的、有些陳舊的孤兒院樓房。近處，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正在草地上追逐打鬨，發出無憂無慮的笑聲。一切都…無比真實。
幻境？
淩浩立刻意識到了。是那個【蜃樓】的能力！那個在望海市製造了無數恐怖幻象的家夥！
但…為什麼是這裡？為什麼是這個時候？
“嘿！淩浩！你又一個人躲在這裡發呆！”一個清脆的女聲從旁邊傳來。
淩浩猛地轉頭，看到一個紮著羊角辮、穿著洗得發白裙子的小女孩正叉著腰，氣鼓鼓地看著他。是小雅，孤兒院裡少數幾個不會欺負他、反而有點愛管閒事的小姑娘。
“發什麼呆！王胖子他們又搶了廚房阿姨剛烤好的餅乾！我們去告狀！”小雅不由分說地拉住他的胳膊，就想往孤兒院跑。
淩浩的身體下意識地被拉動，但他心中卻充滿了荒謬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痛感。
告狀？有什麼用？告狀的結果無非是王胖子被罰站，然後回頭變本加厲地找他麻煩。這個世界，從很小的時候他就明白，軟弱和求助換來的往往是更多的欺淩。
他甩開了小雅的手，聲音乾澀：“…不去。”
小雅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拒絕，嘟著嘴：“你怎麼老是這麼慫啊！他們就是看你不敢反抗才老是欺負你！”
淩浩沉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細小的手指，沒有說話。慫？或許吧。但他更知道，無謂的反抗隻會招致更痛的毆打和餓肚子的懲罰。隱忍，默默地承受，然後尋找機會…這才是他的生存方式。就像角落裡那些不起眼的雜草，無論被踩踏多少次，隻要有一點縫隙，就能頑強地活下去。
“哼！不管你了！”小雅氣呼呼地跑開了。
淩浩重新躺回草地上，看著藍天上緩緩飄過的白雲。孤獨，像一層看不見的薄膜，早早地包裹了他。他不合群，不是因為孤傲，而是因為…害怕。害怕靠近後的傷害，害怕付出後的失去。他將自己封閉起來，像一隻受傷的小獸，舔舐著並不存在的傷口，用沉默和觀察作為盔甲。
但他內心深處，又何嘗不渴望…力量？
他看著那些打鬨的孩子，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的樣子，心裡某個角落，埋藏著一顆名為不甘的種子。為什麼我要被欺負？為什麼我要忍氣吞聲？如果…如果我足夠強大…
傍晚，開飯的鈴聲響起。
食堂裡彌漫著廉價蔬菜和肉沫混合的味道。孩子們排隊打飯。輪到淩浩時，那個總是板著臉的胖廚師習慣性地手腕一抖，將本就不多的肉沫幾乎全舀給了後麵的王胖子，隻給他留了點油花和幾片菜葉。
王胖子得意地衝他揚了揚下巴。
淩浩默默接過飯碗，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低著頭，走到最角落的桌子，默默地、快速地吃著那寡淡無味的飯菜。胃裡是空的，心裡某種渴望卻更加灼熱。
晚上，擁擠的宿舍裡，呼嚕聲、夢話聲、偷偷哭泣聲交織。淩浩躺在硬板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月光從窗戶縫隙溜進來，照在他臉上。
他悄悄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本被翻得卷邊的、破舊的漫畫書——那是好心的義工姐姐偷偷塞給他的。書裡的主角，是一個擁有超凡力量、能夠懲惡揚善的英雄。
他看得無比認真，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著畫麵上英雄爆發力量的瞬間。那雙在白天總是低垂躲閃的眼睛裡，在無人看到的深夜，閃爍著一種純粹而熾烈的光芒——那是向往，是憧憬，是一個弱小靈魂對“強大”最原始的渴望和想象。
他會偷偷模仿漫畫裡的動作，對著空氣揮拳，想象著自己也能擁有那樣的力量，打跑所有欺負他的人，保護…或許還能保護一下那個總是愛管閒事的小雅？
然後，在疲憊和幻想中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依舊是那個沉默、隱忍、被欺負了隻會默默走開的淩浩。
日複一日。
沒有奇跡，沒有突如其來的超凡力量。隻有現實的冰冷和藏在心底不敢示人的微弱火種。
他看著院裡的老樹秋天落葉，春天發芽。他看著一些孩子被領養離開，一些新的孩子哭喊著被送來。他看著天空，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像鳥兒一樣飛走，飛到一個沒有人欺負他的地方。
他就像石縫裡的一顆種子，承受著壓力，不見陽光，卻依舊頑固地、沉默地活著，等待著某個虛無縹緲的可能。
幻境中的時間靜靜流淌，重複著這些平凡、壓抑、卻又夾雜著一絲微弱溫暖的日常。
淩浩幼年）的意識沉浸其中，那被力量和控製欲充斥的瘋狂心靈，仿佛被這最原始、最真實的記憶緩緩衝刷、浸潤。
原來…我也曾那樣弱小過。原來…我也曾那樣渴望過力量，隻是為了不被欺負。原來…我那看似堅韌的鎧甲下，包裹的一直都是那個躲在角落、默默吃飯的孩子。
瘋狂的殺意漸漸平息，暴戾的能量在體內緩緩沉寂。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一絲…茫然。
擁有了如今這毀天滅地的力量…然後呢？
毀滅眼前的一切？就像當年那些欺負人的孩子一樣，隻是變成了更強大的霸淩者？
他站在原地，看著幻境中那個低著頭、默默走回孤兒院的瘦小背影，久久不語。
【蜃樓】的幻境，沒有用恐怖的景象折磨他，而是將他帶回了最初的起點，讓他重新審視…力量的意義，以及…自己究竟是誰。
這遠比任何精神攻擊，都更加致命，也更加…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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