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抑製器手環像一道冰冷的鐐銬，緊緊貼著林墨宇的手腕皮膚。它不重，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自身的異常與身不由己。最初幾天，這種被監視的感覺讓他寢食難安，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懸浮在頭頂，冷漠地記錄著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每一次心跳和呼吸。
他嘗試過在夜深人靜時，集中精神去“觸碰”體內那冰冷的存在。回應他的隻有一片更深的沉寂，以及抑製器內部傳來的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穩定運行的微弱震動，像是一種無聲的警告。那破碎火種殘留的力量，似乎真的被這官方的造物暫時“安撫”或“屏蔽”了。除了精神上依舊殘留的、比普通人更容易感到的疲憊和偶爾的神經性頭痛外，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普通的林墨宇。
但這種“普通”是假的。他知道。
回到公司，氣氛微妙。那場異變襲擊的痕跡已被迅速抹去，破損的窗戶換了新的，燒毀的複印機被搬走，地上的狼藉清理乾淨，甚至牆壁都重新粉刷過。效率高得令人心寒。
同事們看他的眼神複雜難言。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對那天他引發電弧的好奇與畏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刻意的疏離。他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開玩笑、一起抱怨工作的“小林”，他成了一個“特殊情況”，一個戴著官方監控設備的“危險分子”。經理給他分配工作時，語氣都客氣了不少，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謹慎，仿佛怕刺激到他。
午休時，他依舊獨自一人去便利店。隻是現在，當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咀嚼著毫無味道的三明治時，能隱約感覺到不遠處其他同事偷偷打量他手腕上抑製器的目光。
他收到了監管負責人——一個代號“灰塔”的、聲音經過處理的男性——的定期通訊。內容簡短，確認他的位置、身體狀況，並提醒他遵守協議。沒有情感，隻有程序。
生活似乎被強行按回了原有的軌道，但這軌道已經扭曲、變形。他像一顆被重新塞進機器的齒輪，隻是這顆齒輪上多了一道官方的烙印，運轉時帶著格格不入的滯澀感。
房租的壓力是真實的。他用那張預支津貼的卡，支付了漲到一千八的租金。看著刷卡機上跳動的數字，他感到一種荒誕。他用體內那危險力量換來的一次“將功補過”，最終變現成了維係這岌岌可危日常的鈔票。
周末，他不得不再次前往那棟灰色建築，進行第一次“定期報到和研究配合”。
流程比之前簡短，但依舊冰冷。抽血，基礎的體能和神經反應測試，然後是被要求坐在一個特製的椅子上，頭上連接著更多電極。
“嘗試回憶並描述，觸發能力時的具體感受，包括生理和心理層麵的。”研究人員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毫無波動。
林墨宇閉上眼，努力回溯那天的場景。怪物的嘶吼，飛濺的黏液，死亡的威脅，太陽穴的劇痛，視野中破碎的數據流，以及最終那強行建立的、指向電流的冰冷鏈接……
“頭痛……像要裂開。眼前有亂碼……然後……感覺能‘碰到’電……很勉強，像在推一堵牆……”
他斷斷續續地描述著，詞語匱乏，難以準確傳達那種非人的體驗。研究人員記錄著，偶爾提出更細化的問題，試圖定位他能力運作的“邏輯”或“接口”，但收獲甚微。他的能力更像是一種基於生存本能和混亂數據的、野蠻的強行介入，而非有體係的操控。
測試結束，他感到比上班更深的疲憊。
在離開前，他在走廊裡遇到了陳博士。她似乎剛結束另一個會議，步履匆匆。
“林墨宇。”她叫住他，目光掃過他手腕上的抑製器，“適應得如何？”
“還好。”他回答。
陳博士點點頭，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你的情況很特殊，也很脆弱。抑製器能降低你失控的風險，但也限製了你能力的自然表達和可能的成長。記住，你現在走在一條鋼絲上。官方給你這條生路，是因為你目前表現出的‘可控性’和潛在的‘工具價值’。維持住它。”
她的話像冰錐，刺破了那層虛假的平靜。工具價值。他存在的意義，在於此。
“我明白。”他低聲說。
陳博士沒再多說，轉身離開。
走出灰色建築，外麵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讓他混亂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站在公交站台下，看著雨中模糊的城市。車流穿梭，霓虹閃爍，一切似乎井然有序。但他知道，在這秩序的表象之下，隱藏著瘋狂的異變體，官方的收容所，以及像他這樣戴著枷鎖、遊走在邊緣的人。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灰塔”發來的信息，隻有一行字：
【監測到城西工業區有微弱異常能量波動，等級低。非強製任務，可選擇前往初步勘察，記錄情況。坐標已發送。】
下麵附帶著一個地址，以及一行小字：“此次勘察可折算部分監管評估積分。”
積分？有什麼用？文件裡沒細說，但隱約提及積分可能影響監管等級、資源配給甚至……一定程度的活動自由。
雨還在下。
林墨宇看著那條信息，又抬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他可以選擇忽略，回到他那間需要支付昂貴租金的公寓，繼續扮演那個被同事疏遠的普通職員。
或者，他可以選擇踏入那片未知的、可能存在危險的區域，去履行他作為“臨時協作人員”的職責，去賺取那意義不明的“積分”，去主動觸碰那個他試圖逃離的、冰冷而危險的世界。
雨水順著站台的邊緣滴落，在他腳邊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濕冷和汽車尾氣味的空氣，伸出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城西工業區，廢棄的第三紡織廠。”
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手腕上的抑製器，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微弱的、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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