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集:藥石兼施
晨霧像一層薄紗,籠住了太醫院的青磚灰瓦。董承此時雖已得“雙經渡”之名,院內仍以本名相稱)踏著露水道藥庫,指尖剛觸到那包昨日晾曬好的“清肝散”,身後便傳來王醫丞陰惻惻的聲音:“董醫官倒是勤勉,隻是不知這藥,是給哪位‘貴人’備的?”
董承回身,見王醫丞負手立在階下,青布袍角沾著些晨露,顯然已在這兒站了片刻。他垂眸拱手:“回醫丞,是給前幾日來診的那位匿名患者準備的。”
“匿名患者?”王醫丞嗤笑一聲,緩步上前,枯瘦的手指撚著山羊胡,“董醫官如今倒是學了些江湖郎中的伎倆,連患者身份都不敢說?莫不是治壞了人,想瞞著?”
董承抬眼,目光平靜無波:“醫丞說笑了。患者既求匿名,自有難言之隱。醫者守秘,亦是本分。”他將藥包仔細係好,“況且,此人的病,昨日已大有起色。”
“哦?”王醫丞挑眉,“就是那個夜夜驚厥、脈相怪誕的?我倒要看看,你用了什麼神丹妙藥,能比太醫院的方子還管用。”他說著便要去奪藥包,董承側身避開,語氣淡了幾分:“醫丞若想知曉,可隨我同去複診。隻是還請遵守約定,莫要追問患者身份。”
王醫丞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好,我便隨你去瞧瞧。若是真治好了,我倒要向院判替你請功。”話雖如此,眼底的懷疑卻濃得化不開——那患者前日來診時,脈象沉如墜石,忽而又浮若飄絮,幾位老醫官都搖頭說“邪祟入體,非藥石能及”,這毛頭小子才接手兩日,怎能有轉機?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太醫院,穿過兩條街巷,在一處不起眼的朱漆角門前停住。董承叩了叩門環,三短一長,門內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門縫裡探出個青衣仆役的腦袋,見是董承,忙不迭開了門,臉上堆著又驚又喜的笑:“董醫官,您可來了!我家老爺……他昨夜竟沒犯病!”
王醫丞跟在後麵,眼角餘光掃過門楣上那塊不起眼的匾額,心中一動——這處宅院雖低調,門環上的銅鏽卻淺,顯然常有人打理,絕非尋常百姓家。他不動聲色地跟著往裡走,穿過抄手遊廊,隻見正屋窗紙上透著朦朧的光,隱約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董醫官,這邊請。”仆役引著二人進了東廂房,一股淡淡的藥味混雜著檀香飄來。炕上斜倚著個中年男子,麵色雖仍蠟黃,眼下的烏青卻淡了許多,見董承進來,掙紮著要起身,被董承按住:“張員外不必多禮,躺著便是。”
王醫丞在旁冷眼旁觀——這“張員外”他認得,是戶部的一個主事,前日托人來太醫院求診時,隻說是“染了怪病”,卻不肯露麵,原來是有什麼隱情。
董承坐在炕邊,伸手搭脈。指尖下的脈象雖仍偏弱,卻已平穩許多,不複前日的紊亂。他頷首道:“脈象順了,看來藥是對症的。昨夜睡得安穩?”
張主事歎了口氣,聲音沙啞:“托董醫官的福,竟一覺睡到天明。隻是……心裡頭還是不踏實。”他說著,眼神瞟向一旁的王醫丞,臉上掠過一絲慌亂。
王醫丞故作驚訝:“這不是張主事嗎?怎麼病了不直接去太醫院,反倒要匿名求醫?莫不是信不過我們這些老骨頭?”
張主事臉色一白,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董承開口解圍:“醫丞說笑了,張員外隻是怕耽誤公務,才想著私下診治。況且,他這病,本就與心緒有關。”
“哦?”王醫丞看向董承,“董醫官倒是說說,他這病,究竟是何根源?”
董承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張主事攥緊被褥的手上:“《黃帝內經》有雲,‘怒則氣上,恐則氣下,驚則氣亂’。張員外近日是否常覺心慌、夜不能寐,偶有驚厥?”
張主事連連點頭:“是是是!尤其是後半夜,總夢見有人拿著鎖鏈來抓我,一嚇就醒,渾身冷汗,心臟像是要跳出來似的。”
“這便是了。”董承道,“你這不是外感風寒,也不是臟腑受損,是‘驚氣入絡’。長期心緒不寧,氣機紊亂,才導致脈象失常。”他頓了頓,話鋒一轉,“我給你開的‘清肝散’,能平肝瀉火、安神定誌,可治標,卻治不了本。”
張主事猛地抬頭,眼裡滿是惶恐:“董醫官的意思是……這病好不了?”
董承搖頭,從藥箱裡取出今日新配的藥包,放在桌上:“藥能安神,卻難安鬼胎。你這病的根,不在身,在心。若不改過,就算暫時壓下去,日後還會複發,甚至更重。”
“改過?”張主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董醫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醫丞在旁聽得心頭一震——這小子是在診病,還是在審案?他正要開口嗬斥,卻見董承從袖中取出一卷紙,放在張主事麵前。紙上並非藥方,而是幾行字:“前日城西賑災款失竊,涉案者夜半常驚厥,如遇索命。《金剛經》曰:‘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心有掛礙,何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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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主事看到“賑災款失竊”幾字,身子猛地一顫,像被抽走了骨頭似的癱在炕上,嘴唇哆嗦著:“你……你都知道了?”
董承目光沉靜地看著他:“我不必知道具體是什麼事,隻從你的脈象和言語中,看出你心裡藏著見不得人的事。那事像塊石頭壓著你的心,氣脈怎能順暢?”他拿起桌上的藥包,“這藥你且接著吃,但更重要的是,把心裡的石頭挪開。該退的退,該認的認,否則,就算神仙來,也救不了你。”
王醫丞在旁聽得目瞪口呆。他原以為董承隻是運氣好,蒙對了藥方,卻沒想到這年輕人竟能從病症看穿人心,還用這般方式“治病”。他看向張主事,見對方臉色灰敗,顯然是被說中了要害。
張主事沉默了半晌,忽然用袖子抹了把臉,聲音帶著哭腔:“董醫官說得對……是我鬼迷心竅,見那賑災款數目大,就……就挪用了一部分……這些日子,我沒有一天睡得安穩,總覺得有人在背後指著我罵……”他猛地坐直身子,“我這就去官府自首,把錢還回去!就算坐牢,也比夜夜受這煎熬強!”
董承點頭:“能想通就好。心若無愧,百病自消。”他提筆寫下新的藥方,“這方子減了些寒涼藥,你照方抓藥,再吃三劑,應無大礙了。”
張主事接過藥方,雙手抖得厲害,卻重重磕了個頭:“多謝董醫官點醒!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離開張府時,晨霧已散,日頭爬上了牆頭。王醫丞一路無話,快到太醫院時,才冷冷地說:“你倒是大膽,敢借著行醫管起官場的事。就不怕引火燒身?”
董承腳步不停:“我隻是治病。他的病在身,根在心,心疾除了,身病自然能好。至於其他的,與我無關。”
王醫丞盯著他的背影,眼神複雜。這小子的醫術或許不算頂尖,可這份通透和膽識,卻讓他不得不暗自心驚。他忽然開口:“張主事這事若真了了,你的名聲,怕是要傳到宮裡去了。”
董承腳步微頓,隨即繼續前行:“名聲於我,如浮雲。能治病救人,便夠了。”
王醫丞望著他走進太醫院大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名聲是浮雲?這長安城裡,多少人爭破頭想要求得一份名聲。這小子越是不在意,他倒要看看,這名聲究竟會給他帶來福,還是禍。
而東廂房內,張主事正讓仆役收拾銀兩,自己則捧著那張藥方,手指撫過“心若無愧,百病自消”八個字,長長舒了口氣。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他臉上,竟有種久違的輕鬆。
三日後,太醫院裡傳出消息,戶部主事張某自首退還挪用的賑災款,雖被革職,卻因主動退贓免了牢獄之災。而更讓人議論的是,據說張某能幡然醒悟,全靠一位年輕醫官的“藥石兼施”。
沒人明說那醫官是誰,但不少人看向董承的目光,已多了幾分敬畏。
董承依舊每日整理醫案,帶小周辨識藥材,隻是偶爾在夜深人靜時,會翻開祖父的《金剛經》,看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句,總會想起張主事釋然的表情。他忽然明白,祖父留下的,不隻是醫理和經文,更是一種渡人渡己的方式。
隻是他沒注意到,藥庫角落,王醫丞正站在陰影裡,看著他的背影,眼神陰鷙如冰。
想知道這“藥石兼施”的名聲,會給董承帶來怎樣的變數?王醫丞又會生出什麼新的計較?且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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