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集貴妃心結
雙經渡隨內侍穿過朱紅宮牆,簷角銅鈴在風裡輕響,像極了他行囊裡那串用來計時的菩提子。轉過三重回廊,遠遠望見沉香殿的飛簷翹角隱在蒼翠的芭蕉葉後,簷下懸著的鎏金宮燈還未點燃,卻已透著幾分沉悶——那是心事重的人住久了,連周遭的空氣都會染上的滯澀。
內侍輕聲通報時,韋貴妃正歪在鋪著孔雀藍錦褥的軟榻上,手裡捏著一方繡著纏枝蓮的絲帕,卻沒心思擺弄。聽見腳步聲,她掀起眼睫看過來,那雙曾被畫師讚為“含露秋水”的眸子,此刻像蒙了層薄霧的湖麵,連映出的人影都帶著幾分模糊的倦怠。
“民醫雙經渡,見過貴妃娘娘。”雙經渡躬身行禮,目光落在地麵鋪就的青花地磚上,那磚縫裡積著些微塵,倒比殿中熏著的龍涎香更顯真實。
“免禮吧。”韋貴妃的聲音有些發虛,抬手時袖擺滑落,露出皓腕上一串東珠手鏈,顆顆圓潤卻冷得像冰,“先生坐。聽聞先生不僅醫術好,還懂些能讓人寬心的道理?”
雙經渡依言在對麵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椅麵鋪著厚厚的錦墊,坐上去卻不如自家醫館的竹凳踏實。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裡縫著塊磨得發亮的羊皮,是他當年在終南山采藥時,用來裹住被蛇咬傷的腳踝的,此刻貼著腕子,倒讓他想起山風穿林的清爽。
“娘娘謬讚。”雙經渡抬眼,目光恰好與貴妃對上,便順勢細細打量。她的臉色是那種久不見日光的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唇瓣卻透著不正常的殷紅,像是強行壓下去的焦躁。“娘娘近來是否常覺心口發堵,像是有團氣聚著散不去?”
韋貴妃猛地攥緊了絲帕,帕角的金線硌得手心發疼:“先生怎知?奴婢們都說是天氣熱了,可我總覺得嗓子眼像堵著團棉絮,吃什麼都沒滋味,夜裡更是……”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一閉眼就聽見彆的宮裡傳來絲竹聲,想著陛下許是在那邊歇下了,翻來覆去再難睡著。”
雙經渡點頭,從行囊裡取出脈枕——那是塊被他摩挲得油光發亮的紫檀木,邊角磨得圓潤,上麵還留著無數病患手腕壓出的淺痕。“娘娘伸手,容民醫診脈。”
貴妃遲疑了一下,還是將手腕擱了上去。她的腕子纖細,肌膚涼得像浸在井水裡的玉,雙經渡指尖搭上時,能清晰地感覺到脈搏的跳動——起初有些急,像受驚的雀兒亂撞,觸到他指腹的溫度,又慢慢緩下來,卻始終帶著股鬱結的滯澀,像是被什麼東西纏著,不得舒展。
“娘娘這脈,浮而無力,是思慮過甚傷了脾陽。”雙經渡收回手,語氣平穩,“《黃帝內經》有雲:‘脾為後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脾主運化,若是思慮太多,脾就像被捆住了手腳,水穀精微化不成氣血,反生痰濕,堵在心口,自然吃不下、睡不安。”
韋貴妃聽得發怔,手裡的絲帕不知不覺鬆了。她想起半月前禦花園的賞花宴,陛下多看了淑妃鬢邊那朵新貢的姚黃幾眼,回來後她就夜夜難眠,飯也吃得少了。原以為是爭風吃醋的尋常事,竟也和這“脾”扯上了關係?
“那……那該如何是好?”她聲音裡帶了幾分急切,先前的矜持都散了,倒顯出幾分尋常如何求醫時的懇切。
雙經渡從行囊裡取出紙筆,那紙是他自己裁的粗麻紙,筆是禿了尖的狼毫,卻比宮裡的金箔筆更趁手。他蘸了墨,寫下幾味藥:“白術、茯苓、乾薑、炙甘草……這是理中湯的底子,溫脾陽,化濕氣。娘娘按方服藥,三日後便會覺得胃口鬆快些。”
寫完藥方,他卻沒立刻遞過去,而是望著窗外的芭蕉葉,緩緩道:“不過,藥能治脾,卻治不了心結。《金剛經》裡有句話,‘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娘娘的心,就像這殿裡的熏香,燒得太旺,反而嗆人;若是敞開門窗,讓風透進來,氣脈通了,自然清爽。”
韋貴妃皺眉,顯然沒聽進去:“先生是說,讓我不去想陛下?可這後宮之中,誰不是靠著陛下的恩寵活著?若是失了寵,與那園子裡的草木又有何異?”
雙經渡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涼茶,茶水清苦,倒讓他精神一振:“娘娘可知,草木雖無人寵,卻能沐日月之光,飲雨露之澤,歲歲枯榮,自有生機。反倒是這宮裡的牡丹,看似被人捧著,一旦失了照料,便容易枯萎。”他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麵相碰,發出一聲輕響,“恩寵如露,日出則曦;人心若執著於露,便會怕日出,怕風來,日夜懸心,脾陽怎能不損?”
這話像顆小石子,投進韋貴妃心裡那潭死水,漾開圈圈漣漪。她想起自己剛入宮時,不過是個小小的才人,那時陛下偶爾來一次,她便覺得是天大的恩賜;後來位份漸高,反倒患得患失,夜裡常夢見自己變回那個站在宮牆邊、看著彆人風光的小才人。
“可……可臣妾做不到不想。”她聲音發顫,眼角竟有些濕潤,“那日淑妃穿了件孔雀綠的宮裝,陛下誇了句‘襯得膚色好’,臣妾就盯著自己的衣櫃看了半日,總覺得哪件都不如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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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經渡從行囊裡取出一卷用藍布裹著的東西,解開來看,是幅裝裱簡單的畫,畫的是終南山的雲海,筆法樸拙,卻透著股蒼茫開闊之意。“這是民醫去年在終南山畫的,娘娘請看,這雲聚了又散,山卻始終在那裡。恩寵如雲,陛下如日,娘娘自身,才該是那山。”
韋貴妃盯著畫看了半晌,雲海翻湧間,竟像是看到了自己這些年的起起落落。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教她讀書,說“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那時她不懂,此刻卻隱約覺得,自己的“本”,或許不該全係在彆人的目光裡。
“先生的意思是……”她抬眼時,眸子裡的薄霧似乎散了些,“臣妾該學著不在乎?”
“非是不在乎,是不執著。”雙經渡將畫卷好,遞過去,“就像這茶水,渴了便飲,飲罷便放下,不必總想著杯子裡還剩多少。娘娘試著每日辰時靜坐片刻,什麼都不想,隻聽自己的呼吸,像風穿過竹林,自然來去。三日之後,民醫再來為娘娘複診。”
韋貴妃接過畫,指尖觸到粗糙的布麵,竟覺得比那些光滑的綢緞更讓人安心。她點了點頭,吩咐內侍將藥方送去太醫院,又讓宮女取來一錠金元寶,卻被雙經渡婉拒了。
“民醫診病,隻取應得之資。娘娘若真心謝我,便好生照拂自己的脾,放寬自己的心。”雙經渡躬身行禮,轉身時,聽見身後傳來韋貴妃輕聲的吩咐:“把那幅畫掛在窗邊吧。”
走出沉香殿時,夕陽正斜斜地照在宮牆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廊下的宮女捧著剛摘的荷花走過,香氣清冽,雙經渡深吸一口氣,覺得這宮裡的風,似乎也沒那麼滯澀了。隻是他沒留意,不遠處的假山後,一雙眼睛正盯著他的背影,那是張萬貫派來打探消息的管家,此刻正摸著下巴,心裡盤算著如何借這位能出入宮廷的醫者,為自家老爺搭上天梯。
想知道張萬貫會用什麼手段接近雙經渡?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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